沈大娘子神情有些恍惚。
记忆里,她这个宝贝女儿从来没有这般委屈求全过。
打小起,她便生得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固执倔强,又顽劣活泼。
典型的得理不饶人,无理闹三分的泼皮。
沈大娘子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上私塾。
几个世家公子嘲讽她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配上学,说她野鸡相。
沈时回二话不说,就将几人打得鼻青脸肿,这事闹到夫子面前,夫人非但不讲理,还让她赔礼道歉。
她气得连夫子也凶,还将夫子引以为傲的着作一把火烧了。
夫子和被打的几人兴师动众,当日下午便领着人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那时候沈大娘子尚且年轻,心性善良,胆子又小,怕惹怒了众人,连累夫君。
只好将其奉为座上宾,挨个端茶倒水,赔礼道歉。
只求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总有人蹬鼻子上脸,一杯茶水泼了她满脸。
沈大娘子错愕得呆愣在原地,大气不敢喘,根本不敢说话。
事情传到尚在祠堂罚跪的沈时回耳朵里,她气得从茅厕舀来一桶淦水泼了那些人全身。
沈大娘子到现在还记得她小小的身板站在自己面前,挺直腰杆,昂首挺胸,义愤填膺挡在自己面前,舌战群儒。
她最后说,“你们敢欺负我母亲,我就剥了你们的皮。”
这句话,振聋发聩,深深地温暖了沈大娘子的心,也深深地烙印在沈大娘子心上。
只是后来她越发顽劣没有规矩,简直是个泼猴,沈大娘子简直怒不可遏,好几次撩起棍子就打她的腿。
沈时回也是个倔脾气,从不委曲求全,从不跪地求饶。
有时候,只要她稍稍服些软,抱着沈大娘子撒撒娇,说几句道歉的话,哪怕是违心的,沈大娘子也舍不得打。
可她偏不,她一身反骨,便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也要倔强地站在沈大娘子面前,趾高气昂道,“打啊打啊,你打死我啊,打死你再生一个!”
在她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认错二字。
要她这样下跪,简直比登天还难!
得知沈时回与姬澈的蠢事,沈大娘子差点被活活气死。
望着面前宝贝女儿泪迹斑斑的脸颊,沈大娘子既后悔又心疼。
若是当初自己好好管教一番,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沈大娘子开口却是,“小回,你开心吗?”
“嗯?”沈时回不明所指。
沈大娘子将人小心扶起来,微笑着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问他,“与姬澈在一处,你开心吗?”
沈大娘子的话语是沈时回从未听过的平静与温柔,温柔得她甚至怀疑母亲是不是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
可沈时回顾不了那么多,她垂眸,眼泪扑簌落下,“开心。”
“他温柔内敛,为人处事总是和和气气,没有一点富家少爷的架子。”
“在西南境和忠州那段日子,他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处处为我着想,事事为我分忧,我都晓得的。”
“母亲,”沈时回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沈大娘子,“我喜欢他,我愿意跟他在一起。”
沈大娘子伸手抚摸沈时回娇嫩的肌肤,温良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好,母亲知道了。”
她瞥眼嬷嬷,吩咐道,“你先跟嬷嬷进去听一会儿,别出声,母亲有几句话想问问姬公子。”
婚姻大事,到底不是儿戏,沈时回自然知晓母亲是为自己好。
有些话她也不好当面问姬澈的意见,若是由母亲开口,那是最好。
她也很想知道姬澈心里,究竟是何想法。
于是点点头跟着嬷嬷往里走,“好,母亲只管问,我不出声。”
下人来请时,姬澈依旧规规矩矩地跪在小花厅里,身子僵硬笔直,一动不动,跟座雕塑一般。
此事本就是他不对,对于沈家给的任何惩罚,他都心甘情愿接受。
想到沈时回,他便悔不当初,只要能征得沈家同意,只要能如愿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他便是死也甘愿。
下人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开口,“姬公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听闻此话,姬澈悬在空中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他心里知晓沈家不待见自己,但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眼下他终于等到了。
大概跪得久了,他双腿已经麻木,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便是他使出浑身力气,也僵硬得动不了。
跟着过来的小厮见状,立刻走过来,想要搀扶他。
不过他拒绝了,硬着倔强地自己站起身,没有多做一刻停留,便开口,“走吧,劳烦姑娘带路。”
绕过小花园,姬澈很快来到房间。
他在门口站定,仔细整理了头发,还有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裳,深呼吸几口气之后,才继续往里走。
一进门他便看见沈老爷和沈大娘子一脸阴沉严肃地坐在主位上。
沈老爷久经官场,俨然一派不怒自威的模样。
便是没有视线相接,姬澈也能明显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威压。
沈夫人花容月貌,眼里雾气消散,脸色阴沉,眸子却是温柔清亮。
姬澈不敢妄图揣测他们的心里,举手投足间越发真诚规矩,“姬澈,拜见沈老爷、沈夫人。”
沈老爷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他原先是不同意的,富家公子又如何,说白了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外来流民。
京城遍地权贵,权势滔天,钱财这种身外物,根本无足轻重。
最要紧的是人品正直,前途无量。
可架不住沈时回喜欢啊,他也只能暗自叹息悔恨,然后悄悄调查。
姬澈还算清白,勉勉强强过关。
说到底,他也不得不被迫接受。
此事他是说不上话了,只默默地端着茶杯喝茶,装作没看见。
沈夫人远远瞥他一眼,姬澈长的确实标致,一表人材,放在人群中,也算翘楚。
难怪沈时回喜欢得紧,沈大娘子不禁有些头疼,自家的宝贝女儿怕是遗传了自己看中皮囊的臭毛病。
沈大娘子回过神,没有赐座,没有寒暄,自然也没有为难。
她道,“姬澈,你上门当赘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