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回迅速得低下头,泪如泉涌,无声无息。
父亲说的这些,她从未想过,也无从得知。
她好似一直都在肆意妄为,耍大小姐的脾气。
她好像,一直都在惹母亲担惊受怕,却从未成为她的骄傲。
浓烈到窒息的愧疚涌上心头,她难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沈老爷子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宝贝女儿,去看看你母亲吧,见你来了,她一定更开心。”
屋子里,沈大娘子单手杵着太阳穴,斜斜靠在软榻上。
她大病初愈,样子不大好看,脸上虽打了胭脂,仍能明显看出苍白的病态。
嬷嬷端着药过来,“夫人,药已经放凉了,您该喝了。”
沈大娘子瞧见碗里乌漆麻黑的汤药,嘴里就泛苦,她皱眉,“嬷嬷,太烫了,再放一放,等会儿凉了我再喝。”
嬷嬷无语叹气,“夫人,您已经推了三次了,这药早就冷了。”
沈大娘子摆摆手,“拿走拿走……”
嬷嬷拗不过她,只好又将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夫人记得等会儿喝,老奴盯着呢。”
沈大娘子随口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老爷子领着沈时回进来,“夫人,我回来了,今日身子如何?”
沈大娘子虚虚抬起眼瞄他一眼,刚想说话,瞧见他身后站着的沈时回,她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可不知为何的,她又坐回原样,只装作没看见。
沈时回最不待见沈大娘子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但碍不住自家老父亲一直朝她使眼色,眼睛都要抽了的催促模样。
她只好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女儿拜见母亲。”
沈大娘子并不领她的情,阴阳怪气道,“什么风将沈大小姐吹来了,我这小破庙,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又是熟悉的冷嘲热讽,可出奇地,沈时回并未觉得反感厌恶,相反地,她忍不住想哭。
压着心头疯狂撺掇的情绪,沈时回嘴角一咧,好声好气回她,“我想母亲了,所以我就来了。”
“母亲若还生我的气,还厌烦我,不想见我,那便只装作没看见就是了。”
“我就站在这里,不与您顶嘴,您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又要我心疼。”
说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坏的话,气得沈大娘子一时语塞,“你——咳咳咳……”
大抵是情绪激动,又或是真的被气到了,沈大娘子方一开口就引得喉咙一阵痒痒,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瞧着自家娘子虚弱的模样,沈老爷子也顾不上宝贝女儿了,丢下沈时回便谄媚地跑过去,“大夫不是说病已经好了吗。怎么还咳嗽了。”
瞥见一旁满满一碗汤药,沈老爷子忍不住皱眉,出口却是温柔得不像样子,“药还没喝吗?是不是没放蜜糖?”
嬷嬷无奈摇头,“放了,老奴舀了满满一大勺。”
接着嬷嬷压低了声音道,“昨日老爷出门后,夫人她觉得药苦,硬是不喝,背着老奴偷偷将药倒进花瓶里了。”
嬷嬷瞥眼沈大娘子,颇有些咬牙切齿,“夫人这脾气同年幼时没个两样,总不叫人省心。”
瞥见凑过来的沈时回,嬷嬷有意缓和,柔声道,“到底是母女,小姐这脾性与夫人简直如出一辙。”
大抵觉得脸上挂不住,沈大娘子瞥眼沈时回后,偏过头,小声嘀咕,“谁同她一样,她那性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住,我哪里敢与她相提并论。”
从前觉得难听的话,今日听起来却觉得十分悦耳,沈时回才不相信母亲的刀子嘴,端了药坐在沈大娘子身边,“我来喂母亲喝药。”
突如其来的举动叫沈大娘子吓得立马坐直了身子,“干嘛,沈时回你这厮又想着什么鬼主意,你休想用这些伎俩诓我!”
沈时回扑哧一声笑出来,“母亲,您不是三岁小孩了,喝药还要人哄,快喝!”
望着自己宝贝女儿的突然示好,沈大娘子眼眶都红了。
鬼使神差地,她竟凑过头,就着沈时回的手乖乖喝了好几口药。
这药真是苦的不像话。
她温婉的五官拧成苦瓜相,忍不住抱怨,“沈时回,你是不是往我药里下药了,怎么这么苦!”
众人无语凝噎。
沈大爷子又好笑又好气,“夫人,小回是你的女儿啊,怎么会下药!”
嬷嬷也是满头黑线,“蜜饯都放了半瓶,老奴光站着都能闻到甜味,怎么会苦……”
只有沈时回没拂她,当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一口一口喂她,“母亲,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怕你是想苦死我!”沈大娘子口不饶人,几乎捏着鼻子喝完了药。
沈时回并不在意,立刻端来糖水给她清口,还不忘端来一盘蜜饯,“母亲吃点甜食就不苦了。”
沈大娘子随手拈一颗蜜饯放进嘴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沈时回望了几息才开口。
“沈时回,你别以为做点端茶倒水的差事,这事就能了结。”
“你做的这些蠢事,劣迹斑斑,丢人现眼!我都没脸去见沈家列祖列宗!”
沈时回笑着接话,“那就不见,母亲长命百岁,寿与天齐,活的好好的,就不去见她们,让列祖列宗干着急!”
“你!”沈大娘子被她噎了一口气,瞪着她咬牙切齿,“顽劣!这么多年,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哪还有半点女娃家的礼义廉耻!”
“不知羞耻!”
沈老爷子觉得话有点重了,连忙护着自己宝贝,“夫人,话也不是这么说,女儿她……”
“还有你!”沈大娘子矛头一转,指着沈老爷子破口大骂,“一天到晚就知道写写写,参参参,你眼里可还有半点女儿的影子!”
“你看看,好端端的一个孩子,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啊?”沈老爷子真是躺着中枪,但他不敢回嘴,低头应下,“是,怪我,怪我没将女儿教好,让夫人生气了,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
沈时回也有样学样,“母亲说的是,母亲说我是狗我就是狗,我就是母亲的可爱的狗。”
“汪汪!”
一声狗叫,叫沈大娘子震惊得当场愣在原地。
“沈时回!”沈大娘子一掌拍在软榻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是又气又恼。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她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沈时回活活气死!
沈时回却顺势跪在她面前,“母亲,您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