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漠南草原本该是牧草丰美、牛羊成群的季节,此刻却弥漫着血腥与焦灼。
东狄大军的营帐连绵数里,哀嚎声此起彼伏,八千余名伤兵或躺或坐,绷带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济尔哈琅站在营帐外,面色阴沉如铁。他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尚未散尽的烟尘,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回军之路,比预想的更漫长了……”
他眯起被风沙磨红的眼睛,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尘土如同死神的披风,时隐时现。
\"叔父,伤兵营又死了两百多勇士。\"
豪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群草原狼崽子,跟鬣狗似的,咬住就不松口!压根不怕死!\"
今日一战,他们本已胜券在握。
东狄军故意丢弃三成财物,诱使草原骑兵哄抢。
当上万骑兵陷入混乱时,镶蓝旗和镶黄旗十二个甲喇的精锐突然杀出,如铁锤砸卵,单方面屠戮着失去阵型的敌人。
——本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可就在东狄军准备彻底碾碎追兵时,战局却在一瞬间逆转。
燕山突骑兵。
从后杀出,直插东狄军后阵。
原本的胜局,硬生生被打成溃败,三千具尸体被遗弃在草原上。
济尔哈琅想阻止时已晚,后队已经崩溃——对方的打的时机太过精准,只能下令撤退。
豪革一拳砸在营门柱上,眼中喷火:“那支燕山军……简直像早就埋伏好,就等着我们进攻!”
济尔哈琅沉默不语。
他比豪革更清楚——对方的主将,根本不是在“埋伏”。
而更像是在“狩猎”。
从始至终,燕山军都在冷眼旁观,等待东狄军全力出击、阵型出现破绽的瞬间。
然后,一击毙命。
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走进了白烬布置的死局。
在召集四万草原大军围猎东狄军后,白烬早已暗中调整了战术部署。
他与霍无疾商议,将燕山军主力从正面战场悄然撤出,作为预备队养精蓄锐。
白烬深知没整编过的草原骑兵特性——擅长袭扰劫掠,却不善正面鏖战。
即便手握四万草原大军,他仍清楚地认识到:以这些未经整训的游牧骑兵,在正面决战中是打不过东狄人的。
他索性扬长避短,让草原骑兵充分发挥机动和后勤优势,不断袭扰东狄军辎重,抢抢抢。
而霍无疾、吕小步、赵小白率领的燕山突骑兵则始终按兵不动,静待东狄人发动反攻。
东狄军的精心反击,在这一战术下土崩瓦解。
漠南草原上,四万草原骑兵如狼群般散开,昼夜不停地从各个方向撕咬着东狄大军的侧翼。
他们呼啸而来,劫掠辎重,又呼啸而去,将东狄军的行军节奏彻底拖入无尽泥沼,想还击箭用光了,追深了又会被包围。
而在战场外围,燕山突骑兵骑兵始终保持养精蓄锐的状态。
“草原人抢得越疯,东狄人就越难受。”
白烬站在战场高坡上,远眺着远处的东狄大营。
周围草原骑兵正在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数十辆满载金银丝绸的大车与数千套东狄布面甲的战利品,让千余伤亡的代价显得微不足道。
这些草原战士从不怕战死,就怕亏。
严酷的生存环境早已教会他们——唯有不计代价的拼命,才能在这片草原上获得活下去尊严和物资。
“他们居然没直接溃散,还能边打边撤……”
赵小白走到白烬身边感叹道。
“确实够硬。”
白烬点头,轻松笑道:“看他们还能撑几轮。”
远处,草原骑兵又一次欢呼着围着满载财物的辎重队跳起了舞,唱起了歌。
白烬并未约束这些草原骑兵的军纪。
他的战术核心在于诱敌深入,而后反击——属于伤敌两千自损八百的无赖消耗打法。
也就是草原骑兵没整编,白烬才能如此不计伤亡地用他们换取东狄军的破绽。
俗称卖队友战术,若是以燕山军本部实施这般战术,造成如此伤亡,张克能抽死他。
燕山突骑兵依旧静默在外围,等待着下一次——一击毙命的机会。
翌日,漠南草原的朔风卷着沙尘,拍打在济尔哈琅铁青的脸上。
他望着因疲惫而绵延数里的行军队伍,每一具佝偻的背影都写满了绝望。
\"报——后军又丢了三车辎重!马累死了!\"
斥侯的声音带着颤抖。
济尔哈琅麻木地点头,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听到类似的战报了。
这一路上,为了拖延追兵,大军已经抛弃了五成财物、三成粮草。
最可恨的是没有火油,那些堆积如山的辎重只能原封不动地遗弃。
每次试图烧毁物资,升起的黑烟在草原上就像狼烟般招来成群结队的草原骑兵。
负责销毁物资的士兵往往只能抓紧撤退,否则马上就会被蜂拥而至的敌人淹没。
\"这群鬣狗...\"豪革的咒骂声沙哑干涩。
济尔哈琅面容憔悴,眉宇间尽是疲惫。
他从未遭遇过这般难缠的对手——那些草原骑兵若只是鬣狗般的袭扰倒不足为惧,真正棘手的是始终游弋在战场外围的燕山骑兵。
这支精锐总能在东狄军与草原骑兵缠斗时,精准地突袭最薄弱的环节。
济尔哈琅兵力有限,箭矢用尽,不得不将东狄骑兵全部用于突击草原骑兵才能占据优势——毕竟他的步兵连追击那些一人三马的游牧轻骑都力不从心。
现在大军伤兵超过八千,能战之兵已不足三万。
\"还有五百里...\"济尔哈琅望着东北方向喃喃自语。
若是正常行军,四五天就能抵达东狄西部关隘。
但现在,这支残军拖着辎重和一路倒毙的马匹估计二十天都走不完。
队伍中不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一个年轻的东狄士兵突然跪倒在地,疯魔般撕扯着自己的辫子。
旁边的老兵麻木地看着,没有人上前制止——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战争精神压力过大崩溃了。
济尔哈琅知道,军心已经到崩溃的边缘。
再这样被放血下去,不出三日,这支曾经威震漠南的大军就会彻底瓦解。
可眼前茫茫草原,竟看不到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