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八年的金陵城,暮春的风裹挟着秦淮河的水汽,掠过宫墙,渗入内阁值房的雕花窗棂。
\"学生思虑不周。\"
他声音很轻,像窗外飘落的槐花,\"不该绕过内阁直接任命北疆官员。\"
诸葛明放下奏折,目光温和却深邃:\"陛下能自省,老臣欣慰。然帝王行事,当如溪水潺潺,看似缓慢,却能穿石。北疆之事复杂纷乱,宜缓不宜急。\"
曹祯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抵触:\"可如今那张克拥兵自重,若不及时处置,恐成大患。\"
老丞相搁下笔,从檀木匣里取出新制的君山银毫:\"陛下尝尝今春的贡茶。\"
诸葛明轻叹一声:\"燕山伯虽跋扈,但尚未打出宗云北伐军旗号。此时若贸然责难,反逼其反。不如先以封赏安其心,示以君恩,再图后策。\"
诸葛明继续道:“再封赏宗云北境大都督让其内部产生间隙,总兵和大都督两人不能兼容。”
\"宗云!\"
曹祯猛地握紧拳头,\"父皇对他何等仁慈,他却背恩忘义,逃往北疆!宗家世代桀骜,其祖父宗武沐更是狂妄,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简直大逆不道!\"
曹祯一直觉得,对宗家只是禁足而非灭族,已是天大的恩情。
可“宗”这个字,从他登基那日起,就如一根细刺,深深扎在皮肉里,碰不得,拔不出。
先帝临终前,仍不忘叮嘱他盯紧宗家——那个在军中根基深厚、门生故旧遍布北疆的家族。
可十年圈养,终究还是让那只狼崽子寻到机会,悄无声息地溜了。
等到发现宗云失踪时,已是三月底。
消息还是从北疆传来的——燕山,有锦衣卫见到疑似宗云的踪迹。
消息传回曹祯起初不信,直到派黄景去忠勇伯府查看,才确认人真的跑了。
他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负责看管的百户全家,连同所有失职的锦衣卫。
这群废物,人都跑了竟敢隐瞒不报!
果然,锦衣卫越来越不顶用了,先是白莲教又是宗云,远不如太监办事牢靠。
诸葛明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情绪易蒙蔽双眼。眼下当以大局为重。\"
曹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片刻后,他勉强点头:\"就依老师之见,先封赏张克。\"
诸葛明没有再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天子心性未定,有些事终究急不得。
好在,至少他答应了用封赏稳住张克,这便够了,治大国如烹小鲜。
走出内阁值房,太阳已沉。
曹祯踏着宫墙投下的斜长影子,一步步走回寝宫。
靴底碾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连影子都比往日沉重几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寝宫,金丝幔帐微微晃动,映出小皇帝曹祯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斜倚在软榻上,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扶手,目光阴沉地盯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每一份都哪怕太后不再垂帘听政也得誊抄一份送去以示孝道,每一份都盖着内阁的印,唯独他这个皇帝,亲政却头上顶着两座大山。
“陛下,您今日劳神了。”
贴身太监王振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支精致的金丝楠木烟斗,烟嘴处镶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烟锅里已填好了一枚上等的“三仙丹”。
是从燕山来的好玩意儿,但是王振知道陛下不喜燕山,便说是从海外来的,当然价格从一斤一百两,御用自然到了三千两的良心采购价。
他小心翼翼地递上,眼角余光却时刻观察着主子的神色。
曹祯接过烟斗,深深吸了一口,一丝甜香的烟雾在肺腑间流转,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
他仰头吐出一缕青烟,眼神略显迷离:“王大伴,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不窝囊?”
王振心头一跳,立刻跪伏在地,声音惶恐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忠诚:“陛下何出此言?您乃真龙天子,万民敬仰,只是眼下局势复杂,太后娘娘和诸葛丞相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呵,江山社稷……”
曹祯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烟斗上的纹路,“朕连一个小小的燕山伯都动不得,连一个背叛的宗云都杀不得,还谈什么社稷?”
王振眼珠一转,手上力道恰到好处地捏着曹祯的肩膀,低声道:“陛下莫急,您正值春秋,那些老臣再如何,终究是要退的。倒是今日……”
他故意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有啥事儿,说。”曹祯也看出来了,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
“西羌使臣又在会同馆闹事了,这次更是嚣张,说什么‘若朝廷不加岁赐,他们便自己去秦州、燕山取’……”
王振声音越说越低,却刚好让曹祯听得一清二楚。
“燕山?”曹祯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烟斗在指间一顿。
王振立刻闭口,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提,绝无深意。
曹祯眯起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王振,你说……若是西羌人真的‘不小心’闯进了燕山,张克会如何?”
王振故作茫然:“啊?这……奴婢愚钝,不敢妄测军国大事……”
“蠢材!”
曹祯笑骂一声,心情却莫名舒畅起来,“西羌人要抢,朝廷‘无力救援’,不是很正常吗?”
王振这才“恍然大悟”,立刻跪下,满脸崇敬:“陛下圣明!此计绝妙!西羌蛮子贪婪成性,若他们真去打燕山,张克必定焦头烂额,届时朝廷再出面调停,既显天威,又能削弱张克,真乃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曹祯满意地靠回软榻,享受着王振的马屁,心里那股郁气终于散了几分。
是啊,母后和诸葛明总说他冲动,可这一石二鸟的绝妙手段,他们想得到吗?
“去办吧,记住——”
他指尖点了点王振的额头,语气森冷,“此事,绝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王振深深叩首:“奴婢明白,定让西羌人‘自发’行动,绝无朝廷授意之嫌。”
曹祯挥了挥手,王振立刻躬身退下。
寝宫内,烟雾缭绕,年轻的皇帝独自倚在榻上,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
王振深谙伺候大领导的艺术——替主上分忧,不能直陈己见,而要循循善诱。
他总是一副愚钝模样,仿佛所有的妙计都源于圣上点拨。
就像那白头鹰国的某位大统领tAco,身边人最清楚:他永远会采纳面见时听到的最后一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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