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西城墙上,知府黄世铮和千户程克襄注意到燕山军的异常举动。
黄世铮的绯色官袍因为他的激情演讲后背已经浸透汗水。
他眯起眼睛望着两百步外的燕山军阵地——那些本该推进的盾车和巢车依然静立在营中,只有士兵们们像蚂蚁般围着十台配重投石机忙碌。
若非保定府城头床弩和轻投石炮昨日尽毁,燕山军怎敢将投石机摆在两百步外——这个弓弩难及的位置。
\"不对劲...\"黄世铮身旁的程克襄呢喃道。
昨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他们的巢车明明完好无损,这不像攻城的架势。\"
\"克襄,你说,他们在等什么?\"
黄世铮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昨日这时候,城墙都被打出缺口了。\"
“卑职不知,燕山军的今日行为确实古怪。”
程克襄的指节在墙砖上敲出不安的节奏,敌人不进攻最好,但是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燕山军的营地异常忙碌,却不见任何攻城部队展开出动。
平静.....
等待判决的平静,希望平静持续下去,又知道一定会被打破。
正午三刻的梆子声刚响,燕山军阵地突然传来绞盘的吱呀声。
十枚拖着尾焰的陶罐划破天际。
\"火油弹?\"
程克襄嗤笑一声,\"燕山军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吗?\"
“隐蔽。”
城墙上的青壮和新兵手忙脚乱的蜷缩身体躲在城垛下。
程克襄却突然绷直了身体。
那些陶罐的飞行轨迹明显偏高——直接越过城墙,径直砸向西城街市中!
\"轰!\"
第一枚\"李梅烧烤弹\"在民居屋顶爆开,剧烈的火浪瞬间吞没了整栋建筑。
火势之快,燃烧之烈前所未见。
\"救火队!快!\"他厉声喝道。
百姓和士兵们临时组成的提着水桶冲向火场,可当第一瓢水泼向火焰时,骇人的一幕发生了——火势不但未减,反而爆发出三丈高的火浪!
几个靠得太近的救火队员瞬间变成了人形火炬,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松油裹着火焰黏附在救火者身上,数十人顷刻间被烧伤。
有人惊叫:\"燕山军会妖法!这火不怕水!\"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哭喊。
实际上,普通火焰仍可扑灭,但是着火点不能用水,松油会附着在水体表面弹射到四周,铝粉会和水剧烈反应,产生爆燃。
但百姓和士兵没法深究,已然吓破了胆,最早救火的人大半烧伤,余者纷纷逃窜。
城楼上,黄世铮见城内火势失控,第一反应是细作混入。
咦?不是早有安排了救火队吗?
莫非......
这时第二轮\"李梅烧烤弹\"精准落下,西城再添新火点。
\"克襄,\"
黄世铮声音发紧,\"你带一百人查查是否城内混入细作在纵火。这火势不对劲儿。救火队不是都派出去了吗?\"
“是,大人!”
程克襄的靴底踩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望着眼前已经完全失控的火场,两栋木质结构的民房正在疯狂燃烧,火舌舔舐着相邻的屋檐,火星像萤火虫般在空中飞舞。
\"千户大人...水...水不管用啊...\"一个被灼伤的救火队员瘫坐在墙角,半边脸已经起了水泡,手指焦黑蜷曲像烤熟的鸡爪。
他身旁的木桶里,清水映照着跳动的火光。
\"再试一次!\"
程克襄咬牙下令,声音却已经嘶哑。
士兵们战战兢兢地提着水桶靠近,可就在这时——
\"轰!\"
第三轮火弹中的一枚直接砸在街心,两名躲闪不及的士兵瞬间被蓝白色的火焰吞没。
他们发出非人的嚎叫,疯狂拍打着身上的火焰。
一个年轻的士兵下意识提起水桶泼去。
\"不要!\"程克襄的警告迟了半步。
爆燃的火浪冲天而起,热浪将周围五六个人全部掀翻,也都沾上了火苗,拼命拍打,手忙脚乱的脱下衣服甲胄。
程克襄眼睁睁看着那个泼水的士兵变成了人形火炬,火焰甚至顺着水流反噬,点燃了提桶的右手。
\"啊——救我!救——\"火人的惨叫戛然而止。
程克襄的箭矢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第二支箭结束了另一个火人的痛苦。
\"撤!全撤!\"
程克襄的声音在颤抖,\"必须通报知府大人让西城所有百姓...往东转移...\"
当他跌跌撞撞跑回城楼时,已经被熏得满脸漆黑。
黄世铮听完汇报,面露惊讶。
\"妖...妖火?\"
黄世铮面色阴晴不定。
昨夜他刚借大火栽赃燕山军,激起全城同仇敌忾扩充兵员。
没想到对方更狠,直接以妖火焚城。
这不是攻城,是要灭城。
程克襄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大人,西城的火救不了了。得立刻派兵组织百姓转移...\"
\"派兵?撤离?\"
黄世铮苦笑。
一旦调兵协助撤离,其余三门的守军必然空虚。
那些惊惧的大家族和百姓,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冲击城门,逃出这座围城。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轰\"的巨响。
第四轮火弹落在了西城集市,冲天而起的火柱即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
城内的骚动声顿时大了起来。
\"三百人。\"
程克襄哑声道,\"只能派三百人维持街道秩序。各门守军...一个都不能动。\"
黄世铮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想起昨夜那些跪地感恩的百姓,现在那些人眼中只剩下恐惧。
恐惧可以团结转化成仇恨,但是过度人就只剩恐惧,一旦让他们知道城门可以逃生...
\"传令。\"
知府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西城起火乃燕山妖人所为,四门严防奸细混入。有擅近城门百步者...\"
他顿了顿,\"格杀勿论。\"
黄世铮微微颔首。
他太明白围城的残酷——当守护的城墙变成牢笼,求生的欲望会压过一切理智。
一个小小的缺口,就足以引发全城溃逃。
先是权贵家眷,接着是平民百姓,最后连守城士兵都会丢下武器。
现在,他必须做那个死死按住盖子的人。
东面城墙下,第一个试图冲击城门的富商被守军一箭射穿胸膛。
但这并没能阻止更多被大火吓破胆的逃难人群,他们像潮水般涌来,又被保定府守军的箭雨逼退。
哭喊声、咒骂声与火焰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这座围城的末日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