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的手指在羊皮卷上划过,每道血痕都代表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勇士。
王帐内牛油灯的火苗在他铁青的脸上跳动,将阴影投在密密麻麻的阵亡名单上。
\"七千八百二十六。\"
他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粝的砂石,\"算上那些熬不过今晚的,要过万了。\"
帐外传来伤兵的哀嚎,夹杂着萨满招魂的鼓声。
多尔济掀开帐帘一角,看见火光中堆积如山的伤兵——那些曾经能在百步外射落飞雕的神射手,现在大多抱着被弩箭射穿的胳膊或大腿呻吟。
王帐内,林丹汗的金刀深深插在案几上。
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火光中像滴血般刺目。
\"珲台吉也...\"林丹汗的指节捏得发白。
多尔济沉重地点头:\"被那个南蛮将领当锤子使...尸首都找不全了。\"
帐帘突然被掀开,阿剌克卓特带着一身烟熏火燎的气息闯进来:\"大汗,狡猾的燕山军用火墙,我们东南西三营遭火牛冲撞,栅栏全垮了!\"
老将的皮甲上还沾着牛毛,\"折了九百多人,好在大多只是填沟的奴隶...但是大帐被冲的七零八落,伤者无数。\"
\"我部死了两百壮丁!\"一个部落首领突然拍案而起。
帐内顿时炸开锅,各部落的抱怨声像野蜂群般嗡嗡作响。
附属科尔沁部的达尔罕始终没说话,只是反复摩挲腰间那枚玉带钩——那是他小儿子去年在赛马会上赢的,现在正和主人的眼窝一起钉着支燕山铁箭。
林丹汗扫视着这些朝夕相处的面孔,突然发现他们眼中有种陌生的东西在闪躲。
\"燕山军必须灭。\"
他一字一顿地说。
回应他的只有火盆里木炭爆裂的噼啪声。
林丹汗见无人再响应,只好退而求其次。
\"围而不攻。\"林丹汗终于咬牙改口,\"困死他们。\"
别看察哈尔部能有十万大军,那都是草原贵族凑的,原本觉得伤亡几千换掉燕山军后续收益大,贵族们可能还没啥问题。
但是看这情况伤亡了上万人对面损失不大,可不能再打了,他们的家底可不是拿来给你大汗报仇的。
夕阳将最后一抹血色洒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燕山军的士兵们正用辎重车将察哈尔勇士的尸首运至车阵外五十步处。
尸堆旁,十几桶火油被倾倒而下,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在寒风中弥散。
\"点火!\"
火把掷入尸堆的瞬间,橙红的火舌腾起三丈高。
热浪扭曲了空气,将士兵们的影子拉长投射在车墙上,如同跳动的鬼魅。
\"报!草原人的萨满请求举行仪式引导战死的亡灵回归祖先之地!\"
张克正擦拭三尖两刃刀上的血渍,闻言抬头。
只见十几个身披鹿皮法袍的萨满缓步而来,为首的老者脸上涂着靛蓝色图腾,颈间悬挂的熊牙项链随着神鼓的节奏晃动。
他们身后,百余名赤裸上身的勇士用鲜血在胸膛画出诡异的符号。
\"准了。\"
张克摆摆手,\"弩手戒备,盯着就行,尊重草原传统吧。\"
萨满们开始围着火堆跳起诡异的舞蹈。
老萨满的神鼓越敲越急,突然浑身抽搐着仰天嘶吼:\"腾格里!\"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某种野兽的嚎叫。
赤裸的勇士们立刻跪地,将额头抵在染血的土地上。
\"他们在说什么?\"张克饶有兴致的观摩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场景比他前世在民俗博物馆看的VR复原生动多了。
宗云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长生天接引亡灵的仪式。\"
他指了指那个突然口吐白沫的年轻萨满,\"通灵状态,我祖父的信里提过。\"
仪式渐入高潮。
一个身材瘦削的萨满牵来雪白的公羊,匕首划过羊颈的瞬间,鲜血喷溅在尸堆前的土地上。
老萨满用沾血的手指在额头上画出第三只眼,突然转向车阵方向,浑浊的眼球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当白羊的血被洒尽时,月亮已升至中天。
萨满们终于停止舞蹈,老萨满颤巍巍地走到车阵前,将剩下的半只白羊献给燕山军。
那羊头被割得整齐,羊毛上还沾着祭祀用的朱砂。
\"收下。\"
张克对亲兵道,又解下自己的佩刀递给老萨满,\"回礼。\"
老萨满明显怔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佩刀,突然跪地亲吻刀鞘,然后用嘶哑的嗓音说了句什么。
\"他说...\"宗云翻译道,\"愿腾格里保佑将军的刀永远锋利。\"
张克诧异的望着宗云:“你还懂他们的草原语?”
宗云耸耸肩:“爷爷的亲卫里有草原人,我觉得有意思学了点。”
望着萨满们远去的背影,张克摩挲着下巴:\"这些神棍果然和韩仙说的一样对战争双方的态度是两不相帮。\"
夜色渐深,焚烧尸体的火光依然明亮。
车阵内,燕山军的士兵们轮流休息,而那只祭祀用的白羊已经被伙头军炖成了肉汤。
一个嘴馋的士兵试了下,没毒。
张克舀了勺汤尝了尝,突然笑道:
\"别说,这神棍送的羊,味道倒是不错。\"
\"这个老萨满不简单,他们在两头下注。\"李药师喝着羊汤说道。
张克接过亲兵递来的烤羊腿,撕下一块肉咀嚼着:\"这些神棍最会审时度势,草原贵族换了一茬又一茬,萨满教却能一直延续的秘诀就是不参与战争,谁赢帮谁。\"
戚光耀清点完伤亡走过来:\"兄长真要留着这些跳大神的?\"
\"留,不留不行啊。\"
张克随手将啃光的羊骨扔进火堆,溅起一串火星,\"你见过牧民不信长生天吗?就像闽州的船夫出海拜妈祖一样。\"
杨破虏抱着沥泉枪走过来:\"可这些萨满分明在帮林丹汗...\"
\"错了。\"
李药师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他们帮的是草原传统。今日若战死的是我军,那些萨满同样会来超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克,\"就像兄长说的,敌人是那些贵族老爷...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人,统治一片无人的草场。\"
\"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也有用处。\"张克突然笑了,\"至少比白莲教安分。罗城,记得前朝怎么收服吐谷浑的吗?\"
远处传来阵阵鼓声,那是萨满们在为亡魂诵经。
擦拭枪尖的罗城抬头:\"先封活佛,再驻军屯田。\"
\"正是。\"
张克拍了拍身旁的刀鞘,\"钢刀要架在脖子上,经幡也得有人举着。将来在草原推行新政,就让萨满告诉牧民——\"
他故意拖长声调,\"这是长生天定的新规矩。\"
罗城擦拭着五钩枪上的血渍,突然插嘴:\"那要是萨满不配合呢?\"
火光照亮张克半边脸庞,阴影中的嘴角微微扬起:\"那就让玄霸去和他们讲讲道理吧。\"
张克望着远处跳动的篝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草原上的风裹挟着青草与血腥气,让他想起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些古老图腾。
张克也没办法草原文化太原始了,还停留在部落奴隶制和自然信仰。
你不搞封建迷信,跟大量牧民沟通管理成本太高,他们理解不了。
比如那啥后来进藏叫菩萨兵和顶红的太阳,藏区人压根没经历过教育,只懂漫天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