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绪看着高恕在自己面前倒下,飞刀深深扎进他的眉心;
刘天绪看见他最后瞪圆的眼睛里,还凝着半凝固的惊怒。
他脑子嗡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第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飞过时,刘天绪才听见锦衣卫队列里响起的机括声。
\"嗖嗖嗖——\"
三五个漕帮汉子闷哼着栽进运河,溅起的水花混着血沫。
\"白莲净世,龙华当兴!杀曹魏,迎弥勒!\"
不知哪个角落爆出的吼声,像火星子溅进了火药桶。
\"杀番子啊!!\"
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三百名飞鱼服转眼就被吞没在灰色浪潮里。
那些平日佝偻着背的脚夫、货郎,此刻青筋暴起地挥舞着扁担菜刀,喉咙里挤出嘶吼: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杀尽曹魔,白莲重生!\"
\"剥皮实草曹家狗,白莲刀下尽骷髅!\"
\"税吏吸髓,白莲还血!\"
有个独臂老汉用牙齿撕开锦衣卫的喉咙时,血柱喷了他满脸。
更多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涌,像潮水拍打着礁石。
李踏天和高一刀也加入了战团,在他们身后,楚州老贼们沉默地收割着生命,刀锋刮过肋骨的声音清晰可闻。
很快,锦衣卫溃败了。
\"白莲净世,龙华当兴!杀曹魏,迎弥勒!\"
震天的欢呼声中,刘天绪发现自己的手掌在抖。
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灼热的战栗——原来这些让小儿止啼的朝廷鹰犬,喉咙被割开时也会发出鸡鸣般的喘息。
他猛地抽出佩刀,高喊道:
\"弥勒降世,龙华开天!白莲圣火,焚尽大魏!\"
转头对副手周世清下令:\"带人去东城兵马司武库!\"那是他们早就踩好点的地方。
望着副手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刘天绪抹了把脸上的血。
此刻金陵城的夜空正被火把映成橘红色,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田埂上见过的蝗灾,那些黑压压的虫子也是这样,漫过麦田,漫过水渠,漫过一切阻拦。
也许,他真能成为下一个\"大贤良师\"。
\"去皇城。\"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承天门上的琉璃瓦在火光中闪烁。
就像几十年前他饿得发昏时,倒在破庙里看见的弥勒金身。
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支队伍。
衣衫破烂的流民、眼神阴鸷的盗匪、满脸横肉的地痞,甚至还有提着染血短刀的逃奴,全都从巷弄暗处涌出,汇入这支队伍。
金陵城的繁华,不过是盖在一堆干柴上的锦绣。
而此刻,刘天绪就是那颗落进柴堆的白莲之火。
五城兵马司的巡丁刚冲上来,就被狂热的信众淹没。
刀光闪过,惨叫骤起,又很快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队伍一路向前,几乎无人能挡。
刘天绪的掌心微微发烫,心跳越来越快——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念头,此刻竟如此清晰。
他忽然笑了:自己当初还是太保守了。
原来,大魏朝廷,早已腐朽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李玄霸和薛白衣从屋顶翻回院子时,瓦片簌簌作响。
薛白衣压着嗓子抱怨道:\"让你飞白莲教那个头目,你他娘的飞错人了!\"
\"天黑,手滑。\"李玄霸挠头,脸上半点愧色都没有。
薛白衣气得直翻白眼。
薛白衣气得牙痒。
要不是自己腕力不够,飞刀射不了百步远,哪轮得到这吃货出手?
好在结果差不多——两边都打起来了。
房间里,吕小步和李骁正捧着海碗扒饭,筷子刮得碗底\"刺啦\"响。
被他们\"借住\"的男主人缩在灶台边,战战兢兢地又端上来一盘腊肉——这原本是留着过年祭祖的。
这户人家在京城有间小院,也算中产之家,此刻却只能认命地给这几个煞星做饭。
\"你们还有心情吃饭?\"薛白衣皱眉。
\"人是铁饭是钢,\"
吕小步头也不抬,\"饿着肚子怎么砍人?\"
话没说完,薛白衣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只好黑着脸坐下扒饭。
男主人搂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躲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半个时辰前,这几个浑身是血的煞星踹开院门时,他直接跪在地上,把藏在米缸里的积蓄全捧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只要口热饭吃,他赶紧让浑家把腌的腊肉、风干的鸡鸭全下了锅。
两个孩子太小懵懂无知,反倒对这几个\"客人\"很好奇。
薛白衣看了眼这可怜巴巴的一家四口,又看看只顾埋头干饭的三个牲口,终究多了分恻隐。
把人过年的东西都吃了,有点不太地道啊。
筷子突然敲在吕小步碗沿上:\"你从青楼抢的钱呢?给人留点,别坏了咱名声。\"
\"凭啥我出钱?\"吕小步瞪眼。
\"不是你非要进城,咱们能沦落到这地步?\"
吕小步噎住,悻悻地从包袱摸出五两银子拍在男主人手里:\"收着,不白吃你的。\"
男主人想推辞,却被那铁钳般的手按得动弹不得,只好收下。
四人抹嘴起身时,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白莲教的队伍已经涌向内城,码头反而空了。
他们跳上马车冲出院门,薛白衣临走回头扔了句:\"这几天别出门,街面不太平。\"
男主人千恩万谢。
等马车走远,男主人立刻插死门闩。
他把妻儿推进地窖,塞进去两袋糙米和一瓮清水。
\"当家的,你呢?\"妻子声音发颤。
男人抄起斧头:\"我去把门窗钉死。\"
他听着远处隐约的惨叫,手心里全是冷汗。
从傍晚听到锦衣卫被杀就感觉不对劲,要出大事,他不知道发生了啥,更不敢大晚上的出门报官;
现在能做的,只有用木条把这家宅子封成个密不透风的棺材。
马车刚冲到码头,十几个漕帮弟子就提着刀围了上来。
\"站住!什么人敢闯——\"
领头的漕帮汉子话还没说完,吕小步已经抡起马鞭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汉子半边脸皮开肉绽,惨叫着栽进水里。
李骁连刀都懒得拔,翻身跃下马车,一记肘击正中最近漕帮弟子的喉结。
那人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掐着自己脖子,脸涨得发紫。
李玄霸更干脆,抄起车辕上的铁钩,抡圆了砸翻两人,两个漕帮弟子像破麻袋一样飞出去,重重摔在货堆上。
\"跑!快跑!\"
剩下的漕帮弟子扭头就逃,扑通扑通往江里跳。
薛白衣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剩下的全跑了。
\"就这两下子也敢造反?\"吕小步啐了一口,从马车里扛出那对昏迷的姐妹花。
四人挑了条带篷的舢板船。
李玄霸一拳砸断缆绳,李骁抄起船桨就往东水门方向划。
腊月二十八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河面泛着冷光。
\"孙狐狸说守军不多,\"薛白衣望着越来越远,\"希望我没记错。\"
吕小步检查着从漕帮弟子身上摸来的匕首:\"早知道该把那狐狸的话记瓷实点。\"
李玄霸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管他多少人,等我把你们扔上城墙,杀光守军抢了水门就是。\"
船桨划开水面,在月光下溅起细碎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