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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长清指节敲了敲榆木桌面,茶碗底在桌面上划出一道蜿蜒水痕。

\"东城外悦来客栈。\"

他蘸着茶水画出路线,\"找最大的院子,说'北风紧,故人归'。\"

水痕在榆木桌面上渐渐晕开,\"我们走后你们半个时辰动身。\"

宗云闻言点头。

这十年来,退役的北伐军旧部早已遍布金陵——码头的苦力头、赌坊的护院、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差役,都是当年死里逃生的老兵。

在他的资助下,忠伯找来的这几个都是拿过安家银的死士,刀架脖子上都不会眨眼的狠角色。

宗云摩挲着茶碗。真正的囚笼从来不是诏狱——是祖传的\"忠\"字招牌,是可能背上叛逆罪名的抉择。

\"分头走。\"

孙长清起身时衣摆带起风,\"我们去会会那些门外的鹰犬。\"

宗云有些担心:“万一对方上报,你们也危险了。”

\"无妨。\"

孙长清自信道,\"我会给对方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两方又完善了一下计划,过了午时,两人才从忠勇伯府离开。

果然被例行巡查的陈三等人拦下。

孙长清突然压低声音:\"陈三对吧?借一步说话。\"

袖口微抬,北镇抚司的鎏金令牌一闪而过。

陈三瞳孔骤缩,喉结上下滚动,慌忙引着二人来到监视据点——忠勇伯府对面的二层小楼。

赵小白和其余锦衣卫守在门外,两方始终互相警惕。

阁楼内,陈三用袖子拼命擦着条凳:\"指挥使大人恕罪,小的有眼无珠......\"

他弯着腰,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皇城里的锦衣卫分三六九等,像他这样的小旗,连远远望一眼指挥使的资格都没有。

上次东厂提督黄公公来忠勇伯府时,他的顶头上司百户都只配在街角站岗。

孙长清摆手:\"我不是以指挥使身份来的。\"

见陈三一脸困惑,又压低声音道:\"忠勇伯长期以来勾结旧部,上次还折了黄督工的面子。这次...\"

他朝紫禁城方向虚拱了拱手,\"是给陛下分忧。\"

陈三的腰弯得更低了,像根被压垮的芦苇:\"小的明白。\"

孙长清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声音沉闷而缓慢,像是算准了每一拍的间隔。

\"你的履历,我看过了。\"

他从怀中取出指挥使令牌。

令牌被缓缓推过桌面,最终停在陈三面前,发出一声轻响。

\"十年如一日,守在这破地方,委屈你了。\"

孙长清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半月后,持此令去北镇抚司,领百户缺。\"

陈三的双手微微发抖,指腹摩挲过令牌上精细的云纹,北镇抚司的印记清晰可辨。

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手心,让他心跳陡然加快。

他猛地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木地板上:\"属下谢大人栽培!\"

孙长清垂眸看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记着,从今日起,忠勇伯府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看不见,也不许任何人拜访。\"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警告:\"若走漏半点风声……\"

\"大人放心!\"

陈三立刻接话,声音绷紧,\"属下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嗯。\"孙长清微微颔首,\"

此事非同小可,否则也轮不到本指挥亲自走这一趟。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三一眼,\"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若有人问起,你就拿令牌给对方看,就说是本指挥的钧令。\"

陈三将令牌贴身藏好,胸膛不自觉地挺直,声音坚定:\"属下明白!这半个月,忠勇伯府风平浪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孙长清满意地勾起嘴角,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微风。

陈三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响,才敢直起身来。

他摸着怀中的令牌,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孙长清带着赵小白牵着马离开了,马蹄声渐渐远去。

刘二狗立刻凑上来,压低声音:\"头儿,那位爷是......\"

\"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陈三厉声喝止,右手下意识按住怀中硬物。

老油子锦衣卫投来探询的目光,陈三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下巴,目光往上一挑。

老油子顿时会意,浑浊的眼闪过精光——上面来人了,而且是很上面的人。

他暗自盘算着,这下儿子总算不用接自己这个苦差事了。

\"传我令!\"陈三突然挺直腰背,声音洪亮,

\"即刻起严密封锁忠勇伯府,就是边军大将亲至,也给我拦在门外!\"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令牌,冰凉的鎏金纹路在指腹下清晰可辨,心跳不由得加快。

——忠勇伯这事,朝廷不便明着动手,那就只能借刀杀人,甚至......故意纵其逃走后\"意外身亡\"。

具体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十年寒窑苦守,组织终究还是看到了他的付出。

翻身的机会,终于来了!

只要这趟差事办妥,别说百户,就是千户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拱手称一声\"陈大人\"。

孙长清递给陈三的每一句话都像精心调制的毒药——九分真一分无法证明之假,语言偏偏在最关键处留白,让对方自己去说服自己。

路上,赵小白低声问:\"你确定他不会上报?\"

孙长清淡淡道:\"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那块令牌就像钓钩上的香饵,而贪婪,会让鱼儿自己咬住钩尖。

泼天的富贵摆在眼前,谁还顾得上代价?

就像赌徒,看见骰子就忘了高利贷的刀。

夕阳西沉,孙长清与赵小白踩着最后一缕霞光赶回客栈。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常烈蹲在槐树下,正用匕首削着生肉条喂那只海东青。这扁毛畜生翼展近五尺,琥珀色的眼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每一片羽毛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其他人呢?\"孙长清疑惑道。

常烈头也不抬,又抛了块肉:\"小步带着李骁、玄霸进城了。\"

\"白衣跟着。\"

话音未落,孙长清已转身冲出客栈,赵小白急忙跟上。

金陵城墙下,包铁城门正在缓缓闭合。

碗口粗的铁链绞动时,锈屑簌簌落下。

持矛的官军像驱赶牲口般喝骂着:\"戒严!闲杂人等速退!\"

赵小白揪住个踉跄的货郎,那人竹筐里的山货撒了一地。\"城里出什么事了?\"

货郎面如土色:\"不清楚,听里面出来的人说好像死了大人物!\"

孙长清眯眼望着城头,原本稀疏的火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将垛口照得如同白昼。

神情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