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新拆封皮革文件夹的淡香,在晨光中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陈默睁开眼时,天花板的 LEd 灯正发出轻微的嗡鸣,频率低得几乎融入背景音,却让他太阳穴莫名一跳。
“陈总,您醒了?”
声音来自办公桌后的年轻女人,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蝴蝶胸针,见他转头,便起身递过一杯温水。她的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千百次演练,手指在杯柄上的落点分毫不差。
“我睡了多久?” 陈默接过水杯,玻璃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崭新的深灰色西装,熨烫工整的裤线在膝盖处形成锐利的折角,显然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
“从昨夜董事会结束到现在,大约六个小时。” 女人走到落地窗前,将厚重的遮光窗帘向两侧拉开,“现在是 2025 年 6 月 17 日,上午八点十五分。我是您的新任首席秘书,张琪。”
窗外是天盛集团总部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刺痛了陈默的眼睛。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在袖口露出一道极淡的粉色痕迹,像是愈合已久的疤痕,形状隐约呈菱形。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紧,却又抓不住任何具体的记忆。
“新任首席秘书?” 陈默重复道,目光落在面前的办公桌上。那里摆放着一份烫金封面的文件,标题赫然是 “天盛集团首席执行官任命书”,落款日期正是昨天。而在任命书旁边,压着一支造型古朴的黄铜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密的藤蔓花纹,其中几片叶子的脉络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
“是的,陈总。” 张琪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昨夜董事会全票通过了您的任命,同时决定启动‘商业透明化 2.0’改革计划,相关文件已经放在您的待办文件夹里。”
她指向办公桌左侧的黑色文件架,那里整齐码放着至少二十厘米厚的资料。陈默的视线扫过文件脊背上的标签,“财务审计”“供应链溯源”“高管资产公示”…… 每个词都显得熟悉又陌生,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梦境里听过无数次。
“透明化改革……” 他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敲击起来。中指、无名指、食指,依次落下,节奏轻快而规律,像是在敲击某种密码。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习惯。
张琪的目光在他手指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是的,陈总。这是您在竞选演讲中反复强调的核心主张,旨在重塑投资者信心。您当时说,‘天盛需要的不是遮遮掩掩的繁荣,而是阳光下的万亿帝国’。”
“我说过这话?” 陈默拿起那支黄铜钢笔,入手比想象中更沉。他拧开笔帽,发现笔尖闪着异样的光泽,像是某种不属于常规金属的材质。当他将笔尖轻触任命书下方的签名处时,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顿,做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握笔姿势 —— 拇指与食指呈环形,中指抵在笔杆后方,这是谈判桌上用来稳定情绪的经典手势。
“陈总?” 张琪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您的脸色不太好,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会有这些奇怪的反应,就像不明白为什么看到窗外玻璃幕墙上反射的菱形广告灯箱时,心脏会漏跳一拍。“我只是…… 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他低下头,准备签署任命书。就在笔尖即将接触纸张的瞬间,办公室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让他猛地一颤,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迹。
“抱歉,陈总,是董事会主席的电话。” 张琪迅速接起电话,“好的,我马上转告……”
她放下电话,表情略显凝重:“主席先生请您立刻去十八楼董事会会议室,说是有紧急事项讨论。”
陈默点点头,将那支黄铜钢笔插进西装内袋。起身时,他注意到办公桌一角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三朵枯萎的红色兰花,花瓣蜷缩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某种濒死的生物。
“这花……” 他忍不住问道。
“哦,这是昨天您上任时,前台送来的欢迎花束。” 张琪若无其事地将花瓶移到视线之外,“可能是运输过程中受损了,我这就让人换掉。”
陈默没再说话,跟着张琪走向办公室门口。经过一面全身镜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英俊,眼神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茫然。唯独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位置,那道淡粉色的菱形痕迹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
电梯里,张琪按下十八楼的按钮。轿厢四壁是镜面不锈钢材质,将两人的身影无限反射,形成诡异的多重影像。陈默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他的右手食指关节处有一层薄茧,不像是长期握笔形成的,更像是反复扣动扳机或是…… 敲击某种特定的键盘。
“陈总,您之前在海外分部工作时,是不是经常需要用特殊的加密键盘?” 张琪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看您手指的茧子,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密码分析师。”
“可能吧。” 陈默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海外工作的经历,更别提什么密码分析师。但张琪的话,加上手指的茧子和刚才无意识的敲击动作,都在暗示着一段被抹去的过去。
电梯门 “叮” 地一声打开,打断了他的思绪。十八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深灰色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天盛集团历年的大事记,从 1997 年成立到 2020 年成为行业龙头,每一个节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当陈默走到 2018 年的展板前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那一年的照片上,一群人站在天盛新总部大楼前合影,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笑容爽朗,眼神锐利,像极了镜中自己缺失的那部分神采。而他的胸前口袋里,正插着一支与陈默现在携带的黄铜钢笔极为相似的文具。
“那是前任 cEo,周天明先生。” 张琪在一旁轻声解释,“2018 年,他带领天盛突破千亿市值大关。”
周天明…… 这个名字在陈默脑海里激起一阵微弱的涟漪,像是投入石子的深潭,只泛起一圈涟漪便迅速归于平静。他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心里却越发肯定,自己失去的记忆远比想象中要多。
董事会会议室的门是厚重的实木材质,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张琪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请进。”
会议室里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周围坐着十几位西装革履的老人,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主位上坐着的白发老人,正是天盛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徐江。
“陈默,你来了。” 徐江指了指会议桌末端的空位,“坐吧。”
陈默拉开椅子坐下,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正对着墙上的一幅油画。画中是一片血色的兰花海,花瓣在风中摇曳,像是无数只张开的手掌。他的胃突然一阵抽搐,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再次传来,比在办公室时更加强烈。
“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商业透明化 2.0’改革的具体实施方案。” 徐江开门见山,将一份文件推到陈默面前,“按照你的计划,需要公开集团近五年的所有海外投资账目,包括一些…… 敏感项目。”
陈默翻开文件,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英文缩写。奇怪的是,虽然他不记得这些项目的具体内容,却能一眼看出其中几笔大额资金流动的异常之处。比如 2023 年流向开曼群岛的一笔三亿美金投资,标注为 “技术研发”,但附件的项目书却写得含糊其辞。
“这些项目有什么问题吗?” 陈默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眼神复杂。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董事清了清嗓子:“陈总,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 透明度是有限度的。有些项目涉及集团的核心利益,一旦公开,可能会被竞争对手利用。”
“是吗?” 陈默的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敲击桌面,还是那个轻快的节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让对面的徐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我认为,真正的核心利益,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如果连内部账目都不能公开,谈何重塑投资者信心?”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股力量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身体里住着另一个更果断、更锐利的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操作起来……” 另一位董事还想争辩。
“我意已决。” 陈默打断了他,将文件合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三天后,召开新闻发布会,我会亲自公布第一批透明化数据。至于那些‘敏感项目’,我会亲自审核。”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陈默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说出这些话,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正确的决定。
散会后,陈默独自走回电梯。他没有让张琪跟随,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混乱的思绪。电梯下行时,他从内袋里掏出那支黄铜钢笔,在掌心反复摩挲。笔身上的藤蔓花纹凹凸有致,其中一朵血红色的花,花瓣的纹路竟然和办公室里那三朵枯萎的兰花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一阵晃动,灯光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在一片黑暗中。陈默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钢笔。黑暗中,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同时,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雨幕中的葬礼,白色的花圈,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海外账户号码;
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代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窗外是城市的夜景;
还有一个小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像银铃一样……
“爸爸……”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陈默猛地一惊,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记忆的牢笼。
就在这时,电梯灯光重新亮起,显示停在十五楼。门缓缓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拿着一个蝴蝶形状的发卡。
“朵朵?” 陈默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出这个名字。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睛大大的,像盛满了星辰。她看到陈默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叔叔,你认识我吗?我在等我妈妈,她是这里的员工。”
叔叔?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小女孩腕部那道浅粉色的蝴蝶胎记,和自己后颈的菱形疤痕一样,淡得几乎看不见。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陈默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我妈妈叫林薇薇。” 小女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黄铜钢笔,“叔叔,你的笔好漂亮,上面的花花像真的一样。”
林薇薇……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默记忆深处的一道缝隙。他仿佛看到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影优雅而孤独,阳光勾勒出她后颈那道若隐若现的菱形疤痕。
“朵朵!”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林薇薇快步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看到陈默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职业化的微笑,“陈总,您怎么在这里?”
“我……” 陈默站起身,看着眼前的林薇薇,又看看旁边的朵朵,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摇摇头,将钢笔收回口袋,“没什么,电梯故障了。这位是你的女儿?”
“是的,小名叫朵朵。” 林薇薇将朵朵拉到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默,“陈总,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刚上任,有点累吧。” 陈默勉强笑了笑,“我先回办公室了。”
他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看到林薇薇低头对朵朵说了些什么,朵朵抬起头,隔着门缝对他挥了挥手,手腕上的蝴蝶胎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像一颗微弱的星辰。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陈默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小女孩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了一些:
“爸爸,他们说你的记忆是假的……”
假的记忆?陈默睁开眼,看着镜中自己茫然的脸。如果记忆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是手中这支刻着血兰花的钢笔,是后颈那道菱形的疤痕,还是刚才看到朵朵时,心脏那阵剧烈的抽痛?
他从内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新的未读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
“欢迎来到第九次循环,cEo 先生。你的记忆清洗很成功,但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默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知道这条信息是谁发来的,也不知道 “第九次循环” 是什么意思。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人生,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电梯到达顶楼,门缓缓打开。陈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迈步走出电梯。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照亮了他后颈那道若隐若现的菱形疤痕。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找回失去的记忆,哪怕那记忆是痛苦的,是血腥的,他也要知道真相。
因为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而那东西,可能关乎他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陈默走进办公室,将那支黄铜钢笔放在桌面上,阳光照射在笔帽的血红色花纹上,反射出诡异的光芒。他坐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开始查阅 “商业透明化 2.0” 改革的相关资料。
手指放在键盘上,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敲下了几个关键词:“血兰花”、“菱形胎记”、“周天明”。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无关的信息。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个加密的论坛链接突然跳了出来,标题是:“那些被抹去的记忆 —— 实验体 007 号观察日志”。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确认张琪不在,便深吸一口气,点击了那个链接。
屏幕上,一行行诡异的代码开始滚动,像是某种欢迎仪式。随后,出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躺在培养舱里的男人,面容和他一模一样,后颈有一个清晰的菱形标记。
照片下方,是一行冰冷的文字:
“记忆清洗程序成功启动,实验体 007 号已进入第九次循环。本次循环任务:维持天盛集团万亿市值,直至时间核心能量蓄满。”
陈默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实验体 007 号?第九次循环?时间核心?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把把尖刀,刺穿了他空白的记忆,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他不是什么新任 cEo,只是一个被抹去记忆的实验体。
原来,那些奇怪的习惯,不是本能,而是刻在基因里的指令。
原来,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陈默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玻璃罩里的囚徒,看着外面真实的世界,却触摸不到。
他抬起手,抚摸着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痕,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血兰花和菱形图案时会心悸 —— 那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烙印,是他作为 “实验体 007 号” 的证明。
“第九次循环……” 陈默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不管这是什么样的循环,不管背后有多大的阴谋,他都要打破它。
因为他隐隐感觉到,在那些被抹去的记忆里,有他必须守护的东西,有他不能失去的人。
比如,那个叫朵朵的小女孩,和她腕部那道浅粉色的蝴蝶胎记。
陈默转过身,重新坐回办公桌前。他拿起那支黄铜钢笔,拧开笔帽,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
“林薇薇”。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第一步,但他知道,必须从这里开始。
因为在这个充满谎言和骗局的第九次循环里,唯一能指引他找到真相的,或许只有这些被身体记住的本能,和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而他,陈默,或者说实验体 007 号,决定不再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要做那个破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