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长得总快,元韫浓总觉得元凌云前一会还皱巴巴的呢,这么快就能跟着裴令仪学习政务了。
元韫浓对孩子多是放养的状态。
裴令仪又害怕元韫浓操劳伤心神,对元凌云的管教上多是一手包办,很是严厉。
元韫浓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元凌云是当继承人来培养的。
今岁的琼花开得早一些,极淡的花香透过长窗混着沉郁的药苦。
元凌云听裴令仪讲话有点走神,她想这花开得正好,一会定要摘一捧下来,赠予母后。
裴令仪立刻捕捉到女儿的走神,皱了皱眉正欲说,就见裴九过来。
裴九上前行礼:“陛下,殿下,太女,北州军报。”
裴令仪道:“讲。”
“是。”裴九呈上军报,“北凉残部已肃清,敌首拒不投降,负隅顽抗,已被萧煜与元彻回合力斩杀,首级不日将押送回京。北境诸州府,已初步恢复秩序……”
听到敌首伏诛的消息,裴令仪没有任何波澜。
北凉本就不成气候,这些年来,屡战屡败。
如今北凉已经在大裴的掌控之下了,再度大捷,北凉已然不复存在。
天下之大,唯裴独尊。
周边小国多是藩属,如今盛世,几十年之内,不会再有什么大风浪了。
元韫浓问道:“二人可有受伤?”
“两位将军骁勇,元将军仅左臂被流矢擦伤,并无大碍,正在回京途中。”裴九答道。
元韫浓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裴九,你最近倒是有头脑多了。”
想起先前元韫浓说他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称呼,裴九顿觉有些尴尬。
元凌云穿着一身鹅黄的绣缠枝莲细棉小裙,灵气动人。
她仰着小脸,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父皇,母后,边境苦寒,是萧煜将军戍守之地吗?”
桌上摊开了一幅简易的舆图,元凌云伸手指了指边境的位置。
裴令仪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沉声反问:“为何关注北境?”
元凌云条理清晰地说道:“前日听母后议事,言及戍边辛苦,将士不易。”
她顿了顿,状似思索,“母后曾说,为君者,需知疆土之远,将士之艰。”
裴令仪声音放缓了一丝:“不错,但这已经不是大裴的边境,如今的边境,在这里。”
他微微倾身,指着舆图,曾经北凉的疆土,如今大裴的边境。
整个北凉,如今已经纳入大裴版图。
元凌云认真地点点头。
元韫浓指了指玉涵关的位置,“此地,名为玉涵关,乃咽喉要道。若是真有那一日,绝不能叫敌人过玉涵关。”
她并未过多解释,元凌云也还不是很明白,但她已经能够这份责任的分量。
“殿下。”霜降来通禀,“王爷他们来了。”
“宣吧。”元韫浓笑了笑。
元凌云也立刻敛去思索的神情,退后一步,站在元韫浓身侧稍后的位置,小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端庄。
岐王他们步入,“臣参见陛下,殿下,太女。”
几年过去,岐王鬓边添了白发,但精神矍铄。
元云和向来内敛持重,元蕴英也愈发沉稳下来。
“父亲和姐姐何须多礼?”元韫浓笑道。
“外祖父,两位姨母。”元凌云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仪态无可挑剔。
礼各行各的,她是小辈,向来敬重母族的长辈,见了人都是坚持行礼的。
看这人小鬼大的模样,岐王笑道:“小茶倒是愈发稳重了。”
“我看着小茶模样像应怜,性子倒是像五郎。”元蕴英摸了摸元凌云的脑袋。
元云和递给元凌云一个九连环:“来,姨母送你玩的。”
元凌云接过,礼貌道谢,仔细看了看,才小心地收在袖中:“谢谢姨母,我回去再解。”
“阿兄应该也快回来了,等到阿兄回来,便办个家宴,一块用个晚膳吧。”元韫浓拍了拍元凌云的脑袋。
“那也好,倒是有段时间没有聚过了。”元云和点头。
“是啊,阿兄这回去的久。”元韫浓点头。
元彻回也是归心似箭,快马加鞭,回程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元韫浓的亲友里,除了会带元凌云去疯去野的郑女幼和孙鹃纨以外,元凌云最亲就是元彻回这个舅舅了。
这回好,晚宴上都见到了。
“哎哟,我们小太女又重了不少啊。”孙鹃纨弯腰抱起来一下元凌云,又放了回去。
“不久就是你母后的生辰,到时候我再给你带点话本来,但你可别跟你母后讲,不然她又要骂得我狗血淋头。”郑女幼悄悄跟元凌云讲。
元凌云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这两人殷勤地凑到了元韫浓旁边,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哄元韫浓的话,元韫浓也是笑了起来的。
因为元韫浓笑了,裴令仪也跟着微微弯了弯唇。
美酒佳肴都是合在座之人口味的,裴令仪净顾着给元韫浓布菜了。
鲜鲫芹菜羹入口鲜嫩爽滑,多年以来,还是元韫浓最喜爱的菜肴。
裴令仪替元韫浓盛好端来,得到元韫浓一个笑脸就心情愉悦。
慕水妃依然格外关怀元韫浓,时不时给元韫浓添茶斟酒,还不忘叮嘱她多吃些滋补的菜肴,言辞间满是母亲般的疼爱。
元凌云难免在心中感慨,水妃姨母好像母后的母亲哦。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思已经很敏锐了。
她早发现沈川和慕湖舟说些什么,关怀元韫浓的话语时,裴令仪就会非常警惕。
她想父皇醋劲格外大,而且没回还都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再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沈川笑着给元韫浓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时,元凌云分明看见裴令仪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却又碍于场合只能生生咽下,模样莫名有些可怜又好笑。
郑女幼和孙鹃纨两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沈川如此,故意说沈川为人君子,照顾元韫浓用心。
裴令仪脸色愈发难看,暗暗瞥向郑女幼和孙鹃纨,示意她们适可而止。
两个人啧了一声,虽收敛了些调侃的话头,却还是藏不住促狭。
有元韫浓撑腰,她俩现在简直是胆大包天。
裴令仪看着这喝酒的两人,气得眉心一跳。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仗着有元韫浓在背后那是为所欲为,活脱脱一副小人嘴脸。
就连他这个枕边人,有时候都要被这两个人在元韫浓那嚼舌根。
裴令仪暗自生闷气,元韫浓似有所觉,不着痕迹地将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眉眼含笑,眼中带着安抚。
裴令仪心中的郁气顿时烟消云散。
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晚宴结束,众人都有些微醺。
有些留在宫中暂且住一晚,有些是上了马车回去了。
裴令仪和元韫浓领着元凌云回凤仪宫。
星月当空,清辉如瀑。
月光倾泻而下,静静地洒满殿前玉阶,银辉流淌,将琉璃檐角点染得如梦似幻。
裴令仪把元凌云丢给霜降和小满,说赶紧哄她睡下,就黏上了元韫浓。
“阿姊是没有瞧见,今日宴上孙鹃纨和郑女幼那两人是怎么挑衅我的。”裴令仪在元韫浓颈间蹭了蹭。
喷洒出来的呼吸灼热,带有酒气。
元韫浓笑吟吟地楼上他的脖颈,“你跟她俩置什么气?你又不是你知道,她俩就是那种性子,你不理她们不就好了?”
裴令仪眸色渐暗,嘴唇贴上元韫浓的锁骨,“可是还有慕湖舟和沈川呢,慕湖舟一看就是对阿姊念念不忘,沈川也是,还抢着照顾阿姊……”
他越说越委屈,轻轻咬了一口。
“别胡说。”元韫浓歪了一次头,“大不了,我今日补偿你一些。”
裴令仪抬起头,与元韫浓对视。
月色之下,眸光澹澹。
他哑声问:“那阿姊想怎么补偿我?”
“我想想。”元韫浓的指尖顺着裴令仪的鼻梁往下滑,落在嘴唇上,“你是喜欢这里?”
“还是这里?”她的指尖又滑到了裴令仪的喉结上,裴令仪喉结滚动。
元韫浓勾起唇角,手继续往下,“还是……这里?”
裴令仪紧盯着元韫浓,元韫浓却趴在他身上笑了起来。
裴令仪正欲动作,外面就一阵喧嚷,然后就传来了元凌云的声音。
“父皇!母后!儿臣睡不着!”元凌云光着脚丫跑了进来。
霜降和小满也追了进来,“太女殿下!”
裴令仪立刻翻身而起,见外衫罩在元韫浓的肩膀上,先起身掀开了床帐拦住了坏他好事的女儿。
“胡闹什么?”裴令仪脸色铁青。
霜降和小满一个激灵,连忙告罪。
裴令仪呵斥道:“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我们这里闹什么?还不快回去睡觉!”
元凌云虽然稳重,但到底是个小孩子。
何况有元韫浓在,她有靠山在,胆子大了不少。
于是她壮着胆子,梗着脖子道:“不要!我今夜要跟母后一块睡!”
“不行!”裴令仪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开玩笑,元凌云跟元韫浓一块睡,那他跟谁睡去?
当初他不想要孩子也有这个原因,他就知道这孩子会跟他抢元韫浓。
但是靠山到底是靠山,元韫浓披着外衫,掀了床帐走了出来。
“一块睡便一块睡,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小茶年纪不大,跟我睡倒是没几回,全被你这个当爹的给占了。今日便一块睡吧。”元韫浓一锤定音。
“可是……”裴令仪委屈至极。
元韫浓道:“好了,多大人了?”
裴令仪只能作罢。
“母后!”元凌云一把抱住了元韫浓的腰,“儿臣今晚睡不着呢。”
“那我们看会星星再睡,如何?”元韫浓拍了拍元凌云的头。
元凌云小鸡啄米般点了点脑袋。
裴令仪只能郁闷地一手拎着元凌云后领,一手揽着元韫浓腰,上了凤仪宫的屋顶。
夜凉如水,星河璀璨,亿万的星子遍布天际,无声地闪烁着亘古的光辉。
“那颗是什么?”元凌云指着一颗明亮的星星。
“那颗是紫微星。”裴令仪低声道。
“那这一颗呢?”元凌云又问。
元韫浓回答:“轩辕十四。”
裴令仪温柔地望着元韫浓的侧脸,唇边泛起柔和的涟漪。
“我听云和姨母说,这颗是牛郎星。”元凌云的手指缓缓移动,“那颗,织女星。”
“嗯。”裴令仪顿了顿,言语简洁,却很庄重,“传说中,他们每年只能在银河之上,相会一次。”
元凌云辨认着那两颗被赋予了凄美传说的星辰,小声问:“只能见一次?”
元韫浓轻轻应了一声。
“一年那么长,却只能见一面,其余的时候全都在遥遥相望,即使这样,也要继续爱下去吗?”元凌云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元韫浓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太爱了吧,所以愿意燃烧所有,来换一面,换幸福的一刻。”
元凌云认真道:“那他们真是一对痴人,换了我,我才不会做这个痴人。”
元韫浓笑出了声:“那很好啊,我们小茶将来就是铁石心肠的女皇陛下了。”
“你不用做那个痴人。”裴令仪敲了一下元凌云的脑袋。
元凌云哎哟一声,捂着头。
裴令仪的目光落在元韫浓的面庞上,“做痴人的,有我就够了。”
元凌云闹了一会,便觉得困了,坐在屋檐上东倒西歪的。
裴令仪一把捞住险些掉下屋檐去的元凌云,面无表情。
元韫浓没忍住笑,轻轻把头靠在裴令仪的肩膀上,“痴人手还挺快的。”
“阿姊别笑话我了,今日都是这丫头,打搅了良辰美景。”裴令仪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怨念。
“明日也有良辰,后日也有美景,年年岁岁,还长得很呢。”元韫浓的声音越来越轻。
裴令仪微微侧过脸,元韫浓半阖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
良久之后,他极轻地应道:“……嗯。”
昨夜是裴令仪故技重施,一手拎着元凌云,一手抱着元韫浓下了房顶,把两人放到了床上。
此刻暮春的暖阳透过琼花花枝,将金色的光斑洒在床上。
元凌云靠在元韫浓温暖的怀抱里,还沉沉睡着,胸脯规律地起伏着。
元韫浓睡颜安恬,一种从宁静感的温暖悄然充盈了裴令仪的心腔。
裴令仪支起身子,俯首轻轻地吻在元韫浓的鬓角。
元韫浓睁开了双眼,裴令仪又亲吻在了她的眉心。
“阿姊,该上早朝了。”裴令仪轻声道。
“嗯。”元韫浓应了一声。
见裴令仪还想叫醒元凌云,她摇头笑道:“今日放她一日假吧。”
昨夜里元凌云也是玩的野了,很晚才睡下。
“听阿姊的。”裴令仪没有什么原则。
侍者们轻手轻脚地进来侍奉梳洗,裴令仪为元韫浓描了眉。
二人一同前往宣政殿。
帝后并肩接受百官朝贺,元韫浓广袖微动,指尖悄悄勾住裴令仪的冕服绶带。
裴令仪悄无声息地握住元韫浓的手。
朝阳将两人影子融成长长的一道,正落在丹墀之上。
元韫浓侧过脸望向裴令仪,裴令仪眸光温柔。
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山河共老,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