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军场的黄土被日头晒得发烫,方才应和陛下的声浪尚未散尽,杨柳风卷着尘土掠过,竟带着几分金戈铁马的意味。牛进达手中令旗一扬,场边鼓手便擂起战鼓,“咚咚”声震得人心脏发颤,将午后比试的气氛瞬间推至顶点。
裴行俭与罗明对立场中,银枪与丈八蛇矛的影子在黄土上交叠,风一吹,竟似有了灵性的杀气。
“裴兄,家父常言,枪法无他,唯快与狠尔!”罗明红甲猎猎,握矛的手青筋微凸,少年人的血性在阳光下几乎要溢出来,“今日罗某便以父传‘疯魔枪’讨教,你可莫要藏私!”他这话不是挑衅,是将门之后的坦荡——罗士信当年枪挑隋营十三将的威名,早刻进了他骨血里。
裴行俭银甲映日,枪尖斜指地面,神色沉静如渊:“罗贤弟此言差矣。枪法有快狠,更有沉稳。你我皆是大唐儿郎,今日比的是武艺,更是风骨,点到即止,方不负陛下与父辈所望。”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恰如他手中银枪,看似温润,实则藏锋。
观礼台上,苏定方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浅淡笑意,侧头对李靖道:“守约这孩子,把‘武以德为先’的道理,刻进骨子里了。”李靖捋着银须颔首:“你教得好,他自己悟得更深。仁基若在,见儿子有这般气象,也该瞑目了。”
“比试开始!”屈突通一声沉喝未落,罗明已如离弦之箭扑出。丈八蛇矛化作一道红影,直刺裴行俭面门——这“毒蛇出洞”是疯魔枪的起手式,快如流星,带着破风锐响,当年不知多少敌将丧在这一枪之下。
裴行俭不慌不忙,左脚轻灵一旋,身形如杨柳摆枝般侧移半尺,同时银枪闪电般抬起,枪杆精准磕在蛇矛矛尖侧面——用的是“卸”字诀,不与硬拼,反倒顺着枪势轻轻一引。“当啷”一声脆响,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发麻,罗明只觉一股柔中带刚的力道顺着矛杆传来,虎口酸麻,蛇矛竟被生生偏开,枪尖“笃”地扎进黄土,半截矛杆都没入其中。
“好个借力打力!”秦琼看得微微颔首,对史大奈道,“定方教徒弟,真有一套,这枪法稳得不像话。”
罗明抽矛后退,脸上浮躁淡了几分,眼神多了凝重。他不再一味猛冲,枪随身动,时而刺咽喉、时而挑肩甲、时而扫下盘,丈八蛇矛舞得如一团红旋风,将疯魔枪的刚猛灵动演绎得淋漓尽致。枪影翻飞间,竟隐隐有破空之声,引得场边少年低声喝彩。
裴行俭始终立于原地,银枪防守得密不透风。罗明刺来,他横枪格挡;扫来,他提枪上架;挑来,他沉枪下压。“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不绝于耳,阳光洒在交织的枪影上,闪得人眼花缭乱。三十余合过后,罗明额汗涔涔,呼吸渐粗,枪法速度慢了几分,力道也不如初时刚猛——少年人气力虽足,却架不住这般高强度猛攻。
裴行俭依旧气定神闲,步法沉稳如磐石。待罗明一枪刺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他猛地踏前一步,银枪如流星赶月般刺出,枪尖直指罗明护心镜,却在距镜面寸许处稳稳停住。
“你输了。”声音平静无波,无半分得意。
罗明呆立片刻,低头沉声道:“罗某心服口服。裴兄枪法,远胜我半筹。”全场喝彩声雷动,程咬金扯着嗓子喊:“好!这俩小子,都有咱们大唐武将的风骨!”
首战刚歇,牛进达便再度喝道:“第二场,马术对决——分两轮!首轮骑射,薛讷对阵苏庆周;次轮马战阵演,尉迟三兄弟对阵程氏兄弟!”
话音刚落,四匹战马便踏尘而出。薛讷一身银甲,跨上父亲留下的“踏雪乌骓”,震天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苏庆周玄甲轻扬,坐骑是匹枣红马,箭囊里插着十二支绑了小铜铃的箭矢——那是他特意改制的,箭杆轻,铃音脆,更显巧思。
二人并立于百米靶位前,屈突盖挥旗示意,薛讷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咻!咻!咻!”三箭连发,箭箭穿透靶心红心,最后一箭竟射穿了前一箭的箭尾,三支箭在靶心连成一线!
“好箭法!”观礼台上李世民抚掌赞叹,“有仁贵当年百步穿杨之风!”
苏庆周却不慌不忙,双腿轻夹马腹,坐骑缓步前行。他挽弓搭箭,并非直指靶心,而是略抬角度,箭矢射出后带着清脆铃音,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绕靶三圈后才稳稳钉在红心左侧一寸处——虽未中红心,却显露出对箭道、风力的精准把控,巧思过人。
“庆周这孩子,心思竟这般细。”苏定方身旁的高慧英轻声道,眼中满是欣慰。苏定方微微颔首:“箭术不仅要准,更要活,他这点随我。”
骑射刚罢,马战阵演便开场。尉迟宝林、宝庆、宝怀三兄弟一身黑甲,骑着三匹黑马,手持铁鞭,列成“品”字阵;程怀亮、程处墨兄弟皂甲鲜明,坐骑是程咬金特意挑选的“奔雷马”,腰间短斧泛着寒光,摆出“二龙出水”阵。
“杀!”尉迟宝林大喝一声,三兄弟催马冲锋,铁鞭如黑云压城,专攻程氏兄弟坐骑下盘——这是尉迟恭亲传的“破阵鞭法”,专破马战阵型。程怀亮挥斧格挡,程处墨却性子跳脱,催马斜冲,避开正面攻势,反而绕到尉迟宝怀身侧,短斧轻挑,竟将他腰间箭囊挑落在地。
“好个巧劲!”程咬金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子,比他爹我会变通!”
尉迟宝怀大怒,回鞭便抽,却被程处墨策马避开。尉迟宝林见状,忙变阵为“一字长蛇”,首尾呼应;程怀亮趁机挥斧砍向阵中薄弱处,兄弟二人一攻一扰,竟将尉迟三兄弟的阵型搅得有些散乱。僵持近二十合,尉迟宝林见久战不下,索性大喝一声:“撤阵!”三兄弟策马后退,虽未落败,却也输了半分阵形把控。
牛进达高声判道:“骑射薛讷胜,马战阵演程氏兄弟胜!”
马术刚歇,场中便摆开兵器架,第三场拳脚器械对决接踵而至。
“锏法对决——秦用对阵屈突桓!”
秦用银甲沉稳,手持双锏,步态与秦琼如出一辙;屈突桓褐甲凛凛,握着一柄长锏,是屈突通亲传的“破甲锏法”。二人对站,秦用沉声道:“屈突兄,秦家锏讲究刚柔并济,今日便与你切磋。”
“正有此意!”屈突桓话音未落,长锏便带着风声砸来。秦用不闪不避,双锏交叉上架,“铛”的一声,竟将长锏震得微微发麻。他顺势手腕一翻,双锏顺着长锏滑下,直取屈突桓手腕——正是秦家锏的“缠丝卸力”绝技。屈突桓忙撤锏后退,随即变招横扫,秦用则借势矮身,双锏直击对方马靴,逼得屈突桓连连后退。
三十合后,秦用瞅准破绽,左锏格挡,右锏轻磕屈突桓锏柄,借力将其长锏挑飞。“承让了。”他收锏拱手,神态依旧沉稳,颇有其父之风。
紧接着是剑术对决,张毅对阵段辉。张毅身着白袍,手持一柄“青锋剑”,剑法飘逸如仙,招式间透着道家“以柔克刚”的玄妙——那是他随终南山道长所学,与父辈的沙场剑法截然不同;段辉青甲披身,长剑是段志玄传下的“断水剑”,招式刚猛,每一剑都带着沙场的肃杀之气。
张毅剑走轻灵,如蝴蝶穿花,避开段辉的猛攻;段辉则剑势沉猛,如泰山压顶,逼得张毅连连闪避。看似段辉占优,实则张毅一直在寻机反击。待段辉一剑刺空、身形不稳之际,张毅手腕翻转,青锋剑轻轻点在段辉肩甲上,力道不大,却足以判胜负。“张兄剑法灵动,段某输得服气。”段辉收剑笑道。
随后的槊法对决更显惨烈——牛建手持长槊,槊法沉稳厚重,是牛进达亲传的马战槊法;王永安长刀如虎,刀法剽悍,带着西北汉子的狠劲。二人从器械架旁战到场中,长槊时而刺、时而砸、时而扫,长刀则时而劈、时而砍、时而撩,金铁交鸣中,牛建的槊杆被砍出一道缺口,王永安的刀背也被砸得微弯。最终牛建借着马势,槊尖挑中王永安护心镜,险胜一招。
拳脚对决则在史德威与殷成戎之间展开。史德威异域相貌,皮甲紧身,拳脚带着突厥“搏狼术”的剽悍,招招直击要害;殷成戎锦袍束身,拳脚是殷开山传下的“开山拳”,刚猛有力。二人在黄土上翻滚缠斗,史德威擅长近身缠斗,殷成戎则胜在力道沉猛。二十合后,殷成戎一记“开山炮”击中史德威肩头,却也被对方扫中脚踝,二人同时倒地,最终判为平局。
器械拳脚的喧嚣过后,教军场东侧便摆上了两座巨大的沙盘——一座模拟北疆云州城防,一座模拟江南水寨攻防,这是第四场,兵法谋略对决。
“首轮,裴行俭对阵李启,推演云州城防——假设突厥三万骑兵来犯,你二人分守将、攻将,各陈策略!”狄仁杰亲自执掌沙盘,手中木杆轻点,神色严肃。
裴行俭立于守方沙盘前,目光扫过沙盘上的山川、河流、城郭,沉声道:“云州城高池深,却地处平原,无险可依。突厥骑兵善奔袭,若硬守必吃亏。当以‘诱敌深入’为策:先遣轻骑三千,于城外二十里处设伏,袭扰其粮草;城内留兵五千,加固城防,多备滚石擂木;再遣五千骑兵绕至突厥后方,断其退路。待突厥久攻不下、粮草短缺之际,内外夹击,必能大胜。”
他手中木杆轻点沙盘,从伏兵位置到夹击路线,标注得一清二楚,逻辑缜密,竟无半分疏漏。
李启身为攻将,略一思索便道:“裴兄策略虽妙,却有一弊——突厥骑兵机动性强,若察觉伏兵,必绕路而行。我若为突厥将领,便分兵三路:一路一万骑兵佯攻城门,吸引守军注意力;一路一万五千骑兵奔袭粮草大营;剩余五千骑兵则趁乱攻城,打其措手不及。”
裴行俭从容应答:“李兄忘了云州城外的‘月牙河’?可连夜在河上筑浮桥,却暗中拆去桥板,待突厥骑兵过桥时,断桥截击;同时粮草大营外挖深沟,覆以茅草,内设陷阱,纵其奔袭,也能使其损兵折将。”
二人你来我往,推演了近半个时辰,裴行俭始终攻守有度,谋略更胜一筹。李靖看得抚掌:“守约不仅武艺好,兵法造诣竟也这般深,将来必是帅才!”
次轮推演江南水寨,罗明对阵李辰。罗明虽悍勇,却不善水战谋略,只知硬攻;李辰自幼随李孝恭打理水军,对水寨攻防了如指掌,提出“火攻断粮、水网困敌”之策,轻松取胜。
暮色渐合时,最后一场策论开始——考核治理地方与领兵能力,由魏征、房玄龄亲自出题。
“今有一县,地处边陲,百姓多以畜牧为生,却常遭外族劫掠,田地荒芜,流民渐多。你等若为县令,当如何治理?”魏征声音沉稳,目光扫过众小将。
秦用率先应答:“臣以为,当分三步:其一,整饬军备,挑选精壮百姓组建乡勇,教以基本武艺,防御外族劫掠;其二,劝课农桑,发放种子农具,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同时与外族互通有无,减少冲突;其三,设立学堂,教化百姓,明礼知法,方能长治久安。”言辞恳切,条理清晰,颇有治政之才。
苏庆杰则补充道:“秦兄所言极是,然边陲之地,军备当为首。可请求朝廷调拨部分军械,再遣老兵教习乡勇,同时与附近军营互通消息,遇大敌则请兵支援,方能保百姓安稳。”
随后的领兵策论,薛讷以“北疆戍边之策”为题,提出“轮换戍守、军民合一”之法——士兵与百姓轮流戍边,闲时耕种,战时作战,既减少军费开支,又能加固边防,深得李世民赞许。“讷儿此策,颇有仁贵之风,更有自己的见地,北疆之事,将来可委你重任。”
众小将依次应答,或论治理、或谈领兵,各有见地。裴行俭的“军民互济策”、张毅的“以德化边策”、李辰的“水军治理策”,皆被房玄龄记入簿册,赞为“可堪大用”。
暮色四合,教军场的鼓声渐渐平息,所有比试尘埃落定。牛进达手持记功簿,大步走到观礼台前,高声唱名:“本次比武,综合武艺、马术、兵法、策论,拔得头筹者——裴行俭!其枪法第一、兵法第一、策论第一,箭术第二,全能冠绝全场!”
全场轰然喝彩,裴行俭身着银甲,大步走到场中,单膝跪地。李世民亲自走下观礼台,手持一柄镶嵌宝石的“定唐剑”,递到他手中:“持此剑,当如持帅印,护我大唐疆土,抚我大唐百姓!朕封你为游击将军,入兵部历练,日后随军出征,建功立业!”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裴行俭接剑起身,声音朗朗,目光坚定。
随后罗明以“枪法第二、拳脚第三”获封校尉,薛讷以“骑射第一、戍边策优”授任北疆兵马副使,秦用、张毅、李辰等皆有封赏,或入军营历练,或赴地方任职。
夕阳下,小将们并肩而立,铠甲上的汗渍反射着金光,像一群初升的朝阳。李靖望着这一幕,对李积、苏定方笑道:“当年我们驰骋沙场时,何曾想过,这些孩子如今能接过咱们的枪?”
李积拍着苏定方的肩膀:“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大唐之福。”
苏定方看着儿子们与裴行俭、罗明说笑——苏庆周正缠着薛讷问箭道,苏庆杰与秦用探讨锏法,眼中满是欣慰。高慧英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有这些孩子在,大唐的边关,咱们总算能放心了。”
教场的余晖中,杨柳风依旧吹拂,却似带了传承的暖意。这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