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产的药?为什么要催产?”胡神医连连摇头,“不能你说,有急事,就拿着弃娘的身体开玩笑。已经这个月份了,随时都能瓜熟蒂落,怎么不能等?”
“老胡,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萧晏闭上眼睛,“我乃是越王之后。”
他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滕文甫冒死给他传信,这件事,假不了。
“越王,哪个越王?反党?”
“是。”萧晏已经过了那个不敢置信的阶段,虽然现在还像做梦一般,但是情绪已经冷静下来,“我这次,怕是在劫难逃。家中女眷,如果能得皇上网开一面,大概会发卖为奴。到时候,怕是要老胡你,多多照顾了。”
他把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放在桌上,对着胡神医郑重拜下。
胡神医一脸震惊。
“这怎么可能?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可是对萧晏来说,何尝不是晴天霹雳?
奏折已经送到了皇上案头,皇上震怒,让锦衣卫彻查。
只是这件事到现在,都是隐秘调查,并未公开。
“我觉得,应该拖不了多久了。”萧晏道。
滕文甫大概也是经过一番纠结,才冒险透露给他。
滕文甫说:“萧晏,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你仁义,也心疼弃娘。你自己心里有数,提前有个准备。”
萧晏对他感激不尽,也下定决心,只要能力允许范围内,尽量不让皇上对滕文甫起疑心。
所以他用陆弃娘难产的名头,打发三丫离开,去给二丫示警。
“当务之急,是让弃娘生产。”萧晏的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麻木,却必须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若……若有可能,将孩子送出去。若……”他喉头哽住,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若不行……那便是他的命数。弃娘这边……能瞒多久,是多久。”
他心中已有决断。
待安排好一切,他便去面圣。
他会说,自己在侯府安插了眼线,故而早知身世和这件事败露。
在雷霆降下之前,他要用这“主动坦白”,为陆弃娘、为女儿们,搏一线生机。
他愿引颈就戮,只求能为家人求一条活路。
“——总不能……让弃娘在月子里哭……”萧晏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与悲凉。
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在被凌迟。
这件事情,说是天降大祸也不为过。
萧晏知道清平侯府那边出事,但是没有想过,会和自己有关系。
他对那个爵位不感兴趣,也没想参与。
但是清平侯,竟然对经历着丧子之痛,几乎心如死灰的公主说,他在外面,还有两个私生子。
他想把私生子接进府里,记在公主名下。
这样公主就又有儿子了。
胡神医听萧晏说到这里,都觉得不敢相信。
——虽然杜鹃之前,是自取灭亡,但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胡神医从来不在林氏面前提起任何有关她的事。
对于做母亲的来说,无论儿女如何,那都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肉。
清平侯到底是什么脑子,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以至于七公主被气疯了,决意和他同归于尽。
而萧晏,便是这场疯狂毁灭中,被无辜牵连的祭品。
盛怒之下、万念俱灰的七公主,提笔给皇上写下了一封绝命书。信中,她将尘封多年的、足以颠覆整个清平侯府的惊天秘密,和盘托出。
原来,当年那个看似糊涂的清平侯,竟曾与越王的一个儿子有过秘密往来!
这便成了他致命的把柄,被人死死捏住。
——你若是不听话,便将你与乱党勾结之事,禀明圣上.
清平侯色厉内荏,遇事便乱了方寸。
在巨大的恐惧下,他不得不屈从于对方的要挟,将一个孩子带回府中,冒充自己的骨肉抚养。
这个孩子,便是萧晏。
七公主是知道真相的。
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彼时她都已经给清平侯生了儿子。
若是清平侯出事了,她和儿子的这辈子,也被毁了。
无奈之下,七公主只能咬牙接纳,并且还联合白姨娘,让她对外谎称,孩子是她的。
这件事,关乎侯府的生死存亡。
这也是为什么,清平侯府死死捂住了这件事,萧晏有心调查,都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原本这件事,也不会被爆出来。
但是清平侯谜一样的骚操作,点燃了正经历巨大丧子之痛的七公主怒火。
——争强好胜大半辈子,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枕边人也显出来禽兽的原形。
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七公主生无可恋。
可是死之前,她要拉清平侯同归于尽!
于是,这桩足以让清平侯府万劫不复的陈年旧案,连同着萧晏的身世之谜,被七公主血泪控诉,呈到了御案之上。
若是其他事情,皇上或许会轻轻放过。
但是谁不知道,只要涉及越王,那就是往皇上眼里揉沙子。
就这样,一场源自他人愚昧与疯狂的滔天祸事,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将萧晏那刚刚步入安稳、充满希望的生活,砸得粉碎,戛然而止。
命运之诡谲荒诞,莫过于此。
“老胡,我是活不成的。”萧晏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是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了他内心的剧痛,“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弃娘。”
他得到了几年最美好的时光,却将陆弃娘和三个女儿的余生,拖入了万丈深渊。
“你安排二丫三丫离开,那大丫头呢?”胡神医忍不住问。
他想问问老天爷,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萧晏做错了什么,陆弃娘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带着周围人都好好活着,最后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若是萧晏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情,那胡神医也不说什么了。
可是就因为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就要遭受灭顶之灾,谁听了不同情?
“她知道了。她不肯走。她也,走不了。”
大丫已经嫁给了蒋玄。
蒋玄全家都在京城。
“她说,她留下照顾弃娘。她,要和蒋玄和离了。”
这样不知道能不能让蒋玄幸免于难,但是大难临头,总要做点什么。
所有的事情,萧晏都和大丫、蒋玄商量过。
唯一没有达成共识的,是两人和离之事。
现在他们应该还在商量,试图劝说对方。
萧晏已经顾不上了。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陆弃娘。
他不惧死。
他只怕,他的死,会成为陆弃娘心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成为她漫长余生里,每一刻都挥之不去的痛楚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