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苏欢进来,他眼睫轻抬。
凝着看了半晌,才缓缓认出来人。
原本冷硬的脸上,忽然扯出一抹笑。
“你来了。”
没有惊疑,没有诧异。
仿佛早料到她会登门。
苏欢往前挪了两步,在他跟前站定。
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裤管。
“前阵子琐事缠身,今日才得空来看您,前辈莫要见怪。”
男人神色疏懒,笑了笑:“是你把我从牢里捞出来,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你虽没亲自来,可我在这儿养伤的日子,吃喝不愁,伤病有人照料。定是托了你的福,该我好好谢你才对。”
从前在死牢里,日日受刑折磨。
如今三餐有人送,伤患有人治。
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重见天日。
苏欢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
之前在牢中光线昏暗,没看清他的模样。
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人五官生得极为英挺。
许是之前在牢里被折腾得瘦脱了形,满身污秽,才显得凶神恶煞。
在丞相府调养这些时日,气色好了不少。
比初见时顺眼多了。
只是脸上那两道疤痕,依旧狰狞。
像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划开,差点伤到右眼。
不知是何等狠人,竟下这般毒手。
苏欢将桌上的桐木盒往前推了推,轻轻掀开盒盖。
“我今日来,是想看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之前答应过你,事情了结便好好谢你,我向来言出必行。”
男人瞥了眼木盒里的东西,瞬间猜透她的用意。
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
苏欢回头:“你笑什么?”
男人一笑,脸上的疤痕被扯得更显可怖。
可近在咫尺的苏欢,神色依旧平静。
眸底带着几分好奇,半分惧色都没有。
也是。
她连孤身闯死牢的胆子都有,怎会怕这几道疤痕?
男人笑道:“我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姓名身份、为何入狱…..这些你一概不知,就敢把我救出来,还想着给我治伤?小丫头,你可知,我这条命,不是谁都能救的。”
苏欢挑眉:“这与我何干?”
男人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迟疑道:“你……不怕被我牵连,惹上麻烦?”
苏欢侧头看向魏刈:“世子,让人送桶热水来,再拿一坛烈酒。”
魏刈还没应声,男人已抬眼看向他。
上下打量一番,笃定开口:“你是魏轼的儿子?”
竟一眼就猜中了魏刈的身份。
魏刈凤眸微眯,与他对视:“阁下与家父相识?”
帝京世子不止一位,可这男人却直接认出了他。
可见对帝京局势极为了解。
但魏刈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也从没听过,刑部死牢里关着这么一号人物。
“算不上相识,不过是见过一面罢了。”
男人沉吟片刻,像是陷入回忆。
许久才道:“说来,该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
苏欢和魏刈同时心头一震。
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男人七年前就见过魏轼,绝非无名之辈!
能让人费尽心机关在死牢里百般折磨的,本就不是普通人。
苏欢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这么说,前辈已经被关很久了?”
魏轼虽不常回帝京,却也不至于七年才见一次人。
唯一的解释是——这男人这些年一直困在死牢里!
“是。”
男人点头。
“至今,已有六年三个月零十七天。”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苏欢却心头一沉。
这么久!
普通人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待六年,已是难以想象的煎熬。
更何况他——
身上新旧交错的无数伤口,想必都是这几年落下的!
究竟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受这般漫长的酷刑?
偏偏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
“前辈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男人回过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牢里虽不见天日,但巡防狱卒每日都会换班。我便在墙上刻一道痕记日子,自然记得清楚。”
原来如此!
苏欢恍然。
这法子听着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狭小肮脏的牢房,无休止的酷刑,看不到头的黑暗……
得有何等坚韧的意志力,才能熬下来!?
男人似乎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惊人。
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回魏刈身上。
脸上露出一抹自嘲又古怪的笑。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踏进魏轼的府邸,还被他儿子所救……”
苏欢心中一动。
他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
明明说和魏轼只有一面之缘,可这感慨的语气,却像是旧识。
而且,他语气虽平静,配上那笑容,竟透着几分悲凉可笑。
似是察觉到苏欢的异样,男人转头看过来,补充道:“当然,这事主要还是你的功劳,我虽断了腿,脑子却没糊涂,日后若有机会见到魏轼,定要好好谢他!谢他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儿媳,救我一命,说来,他也是好福气……”
苏欢:“???”
“前辈,你怕是误会了,我———”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刈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既是家父旧识,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前辈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