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欢不置可否。
但这反应,在苏景逸看来,已是默认。
他微蹙眉头:“裴傅虽曾与鞑靼巴图数次交锋,可这些年早归帝京养老,就剩个勇毅侯的空名头,再无半分实权。他怎会又掺和进这些腌臜事里?”
苏欢指尖点了点紫檀棋盘:“你忘了,裴傅虽退,军中威望却如日中天。”
“可那魏丞相和濯王不也———”
苏景逸话到一半,猛地灵光一现,神色微动。
苏欢下颌轻抬:“不错。手握兵权的并非只有裴傅一人,可他当初最先卸甲归田,如今自然也最是被动。”
要说姬帝会更信魏轼和濯王?苏欢可不这么想。
帝王心术,多疑为本,对谁都别想盼到百分百的信任。
尤其是那些手握实权的臣子。
裴傅在几人中年纪最大,又受旧伤拖累,十年前就把兵权交了上去。
他原以为这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妙招,怎知世事无常,尤其是帝王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最是靠不住。
“他退了之后,边疆便只剩魏丞相坐镇,那位置稳如泰山,便是姬帝,也动不得分毫。”
姬帝绝非庸主,反倒极是聪慧果决。
家国与皇权,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如此一来,只要能保边疆无事,魏轼反倒成了权势最稳的那一个。
再看裴傅……
“他当年的部将如今在军中仍居要职,他若开口,那些人多少得给几分薄面。就这一点,便是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苏景逸迟疑道:“话是这么说,可裴砚秋打小体弱,连武都没法习,这些年几乎没出过帝京,和那些武将也没多少往来,按说怎么也———”
忽然,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苏欢唇角极淡地勾了勾。
“裴砚秋不行,可裴傅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瞬间,苏景逸只觉先前想不通的关节,全都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难怪裴承衍整日一副浪荡子模样,任凭名声烂到泥里也不知悔改———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管是裴傅授意,还是他自己选的路,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觉得裴家在军中后继无人,翻不起什么浪了。”
苏欢说着,一手托腮,懒懒推过一枚白子,云淡风轻却又斩钉截铁地截断了黑子刚冒头的一线生机。
“这局面,裴傅本该满意。可他千算万算,偏偏漏了自己最看重的长子。怕是从没问过裴砚秋,可甘心只做个徒有其表的勇毅侯?”
苏景逸心脏猛地一缩,隐隐觉得触碰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姐姐的意思是,裴砚秋……”
“继续落子。”苏欢催促他。
苏景逸低头看棋,竟不知何时,黑子已再度陷入绝境。
他眉头微锁,沉默许久,似是认命般,在另一个角落落下一子。
苏欢却笑了。
“想围魏救赵?”
“不是。”苏景逸摇头,“是断尾求生。”
前路已是死局,那就只能舍弃一切,博最后一线生机。
苏欢眨了眨眼,眼角笑意更浓。
“这般就能成?”
苏景逸手掌微微攥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他也没把握。
一切都要看对手的反应。
他掌心渐渐渗出薄汗。
终于,苏欢执棋,“啪”地一声落子。
苏景逸暗暗松了口气——姐姐这步棋,正合他的预料。
他没有犹豫,立刻跟子。
苏欢继续不紧不慢地与他对弈,没再提方才的话题。
棋局已到白热化的厮杀阶段,屋内只剩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苏芙芙神情专注地盯着,时不时紧张地瞅瞅自己左边的一沓银票和右边的那把铜锁。
屋外天色渐渐暗沉,时不时传来烟花爆竹的喧闹,听着格外热闹。
倒愈发衬得这屋内清净安宁。
当然,也就苏欢觉得清净。
苏景逸盯着棋盘,落子越来越慢,到后来,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
苏芙芙大气不敢喘,暗自庆幸今儿和姐姐对弈的不是自己,不然早被杀得片甲不留,还玩个什么劲儿?
棋盘之上,黑子渐渐被蚕食,不知不觉间,已被白子死死围困,再无喘息的余地。
终于,苏景逸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罐,抬眸直视苏欢,道:
“我输了。”
哗啦啦———
苏芙芙瞬间激动地跳起来,银票哗啦作响,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果然还是姐姐厉害!
她的小金库又有进账了!
苏欢忍俊不禁,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又看向苏景逸,笑着道:
“进步不小。”
听到这话,苏景逸也笑了。
“姐姐过奖,我还差得远呢。”
他垂眸瞥了眼棋局。
和姐姐下棋,他输得心服口服,只是———
“方才还是想得太简单,还以为能逆风翻盘。”
苏欢唇角微扬。
“不是你想的法子不好,很多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更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没什么是想当然就能成的。”
就像这一局棋。
亦或是,裴傅和裴家的境遇。
苏景逸心口一震,神色一敛,垂首恭敬应道:“姐姐说得是。”
苏欢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日宫宴上,姬帝令裴傅与鞑靼使团交涉,裴傅倒是听话,办得极好。可没过多久,他还是死了。”
苏景逸猛地抬眸,心头巨震。
这么说来,裴家的事,岂不全是姬帝的意思!?
可裴傅,不,应该说是裴砚秋,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招来这等灾祸,以至于裴傅要以命相抵!?
而裴傅的死,是否已经让姬帝满意,平息了所有事端?
思来想去,苏景逸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荒唐又大胆的猜想。
“裴砚秋……和鞑靼那边有关联?!”
啪。
最后一枚棋子被收起。
苏欢终于抬眸,没直接回答苏景逸的问题,反倒提起另一件事。
“你在太学,可听过裴砚秋与颜覃交好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