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了十分钟后。
念念终于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看见了爸爸。
爸爸面容冷峻,但是很温柔,他牵着她,抱她、亲她,还说非常爱她。
他陪她玩,送她礼物。
当有人欺负她,他会紧紧护着她。
而且,他始终如一地关心她、照顾她。
那样深沉且滚烫的父爱,她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
但这仅限于梦中。
并非现实。
然而,在不遥远的将来,所梦皆所愿。
所愿皆所成。
北疆,简陋的营帐。
苏知衍慢慢转醒。
醒来的一刹那,他有些迷茫。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地面,勾勒出艳丽的色彩。
相当触目惊心!
蚀骨噬心的疼痛自胸口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痉挛不断,却不愿弯腰,向蛮夷低头。
拼着最后一口气,他折身返回。
还有,在闭眼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一度骤停。
似乎预示了他必死无疑的结局。
可眼前熟悉的景象,让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没有下地狱,也没有到天堂,而是依然……在人间。
在自己的营帐里。
“醒了!”
“太好了,神仙显灵了!将军终于醒了!”
高志文独自留下来看顾苏知衍,第一个发现苏知衍醒来。
他抿着唇瓣,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但内心的火焰,却窜得老高,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他的脖颈涨红了。
黝黑的脸庞也涨红了。
“神仙?”苏知衍砸吧着这两个字。
“祈祷是有用的,下跪是有用的,磕头也是有用的!”
不信命的,大有人在。
信命的,亦是不少。
高志文属于前者。
但经由将军一事:“我看到了神迹!命运的齿轮从此刻转动,而我们,没有被放弃!”
“神仙是惦记我们的!!”
近来发生的所有,高志文原原本本地告诉苏知衍。
苏知衍越听,越是错愕。
不过,他没有质疑。
在昏睡之际,他肯定、以及无比确信,自己真的听见有人在耳边念念叨叨。
那声音,奶里奶气的,如一般软软糯糯,泛着甜滋滋的暖意,令他不由得沉醉其中。
她白嫩嫩的小手,替他手术、包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初时,他没感觉到疼。
应该是麻醉药起作用了。
后来,过了两三个时辰,密密麻麻的痛苦泛滥开来。
让他险些溃不成军。
“她叫我爸爸。”
“又说,她想我了。”
“她还保证,我和她会再见面的,就在下一秒、在明天、在后天……总之,不用等很久!”
这可不是无中生有。
苏知衍亲耳听见,不会有错。
爸爸?
那是什么鬼?
高志文不理解,但将军说神仙会想他、还会跟他见面,他只信了一半。
是。
神仙或许不会忘记他们。
然而。
神仙腾云驾雾,而且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不仅俯视下界一切众生,还掌控着凡人的命运。
能和神仙联系、说上话,便已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至于神仙超凡脱俗的尊容,神圣而不容亵渎。
更不可让人轻易窥探。
“哪有那么容易?”
不是说见面,就能见面的。
“将军,我们还是应该要有自知之明。”
否则,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高志文好声好气地规劝苏知衍,却殊不知,是他多虑了。
苏知衍摸了摸包扎得丑丑的蝴蝶结,他胸口滚烫,有不知名的心绪在猛烈地躁动:“可是,她叫我爸爸……”
爸爸一词,夫人跟他解释过含义。
他懂。
“见面一事,终归太遥远,我们还是聚焦于当前两难的困境,先存活下来再做打算……”高志文苦口婆心。
苏知衍却仿佛听不见,兀自道:“你知道吗?他叫我爸爸!”
高志文觉得苏知衍魔怔了:“没水和没粮,这是头等大事,蛮夷若是再次进攻,兄弟们恐怕抵挡不住!”
“但是,不管怎么样,即便拼上自身性命,我们都会闯出一条血路,护住一方百姓安宁!”
“如今,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早一点养好身体。”
如此,将军才能率领将士,给蛮夷一记回马枪,打得蛮夷节节败退。
高志文这么想着,忍不住热血翻滚。
蛮夷一向奸诈狡猾,又相当好战,几乎年年进犯天启国,惹得他们不得不愤而反击。
尽管蛮夷犹如落水狗,被他们一次次痛击。
但给他们造成的损失,也极为惨重。
不说生灵涂炭。
单说那十几万将士的壮烈牺牲,俨然成了他们不可磨灭的伤疤。
“高都尉,我说了……”苏知衍剑眉锐利,但在眸底深处,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柔情。
高志文以为他要谈正事。
便一脸严肃。
直愣愣地竖起耳朵。
但结果,却让他感到颇为无语。
因为苏知衍说:“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虽然他没有见证孩子的降临。
但是,他得知了孩子的存在。
“云暖她……为我生了个孩子,还是女儿。”
苏知衍面无波澜。
但陡然急促、粗重的呼吸,还是将他震撼的狂喜,显露无疑。
夫人怀孕的时候,他一直陪着她。
只是夫人临近生产之际,他碍于战事紧张激烈,又不能对数万将士的性命置之不顾。
不得已离开片刻。
“将军,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他说东,将军说西。
神仙和将军女儿是不同个体,能混为一谈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高志文暗暗叹了口气:“……”唉,就挺心累的。
“再说,您口中的女儿,没有人亲眼看见过,那不就是没影的事情吗?
再者,这可是烽火连天、充斥着腥风血雨的惨烈战场,又哪里来的孩子?
所以,将军是晕厥太久,这乍然一觉醒来,就搞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那可不行!
和蛮夷大战仅是暂告一段落,而非尘埃落定。
还需要将军主持大局。
苏知衍嘴唇干干的,有些开裂,他捧起水杯,抿了口:“高都尉,我很清醒!”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
高志文仍是不安,额头上不停地有虚汗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