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要对饕餮展开斩首行动,无疑是为了化解龙宫盏的危机。
“帝国愿意出手,那实在是太好了。”玄潭牧激动得握拳。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帝国。它给人的安全感与归属感,是后世任何王朝都比拟不了的——它让人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为它而战。
“武神府有太多要员出入,不是静养之地,兄长刚刚传来了旨意,让苍梧侯转至蕣华宫。”令狐青询问帝江曦的意见。
蕣华宫是皇城之内,真龙沉睡的地方。可以说,那里是整个永偃神京最安静、最安全的地方。
一旦龙宫盏有所异常,令狐化龙说不定能帮到他。这是始皇帝与令狐青的好意,帝江曦便也接受。
风景杀深深地看了一眼帝江曦,她最能懂得帝江曦如今的心境。
“希望你不要走向与我相类的命运吧。”她在心中叹息。
众人散去,帝江曦坐在龙宫盏沉眠的榻边,凝视着他平静的眉眼。冷冽的日光从武神府的露台边照射进来,远方的号角声如同虎啸龙吟。
这一次,轮到我们为你战斗。
......
龙宫盏睁开眼睛。
一片荒原。
他手持梦路刀-逢魔近景,流霞般的剑身被鲜血所晕红。龙宫盏感到自己的胸口正剧烈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头顶的月光,是一片混乱的颜色,仿佛罹患精神疾病之人的灵魂世界,向外投射着歇斯底里的呐喊。
龙宫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做什么。他变得不再是他。
“龙宫盏,”有人在背后呼唤他的名字。
龙宫盏回头,他见到了天幕倾塌,尸山血海;他见到崩坍的长城,野兽撕扯着死者的血肉;他见到坠落的空母,雷龙在利齿下哀嚎。
他见到半边身体不翼而飞的玄潭牧,那杆南冥古槊无力地插在荒原的废土上,遍地散落着损坏的机关零件。
他见到被钉死在城墙上的北潇,她的眼罩被打碎,露出两道不断淌血的血洞。渡鸦哀鸣着,寒潇星失去光彩。
这是怎么了?龙宫盏无法问自己,因为他自己知道答案。
死去的故人一层叠着一层。那些流淌的血一路延申到他的脚下,然后攀附到他的刀尖。
“你真的......回不来了吗。”帝江曦红发似血,她站在血泊中,唇齿同样被鲜血染红。曾经的赤帝如今像一朵哀艳的残花,缓缓走向龙宫盏僵硬的身躯。
她想拉起他握刀的手,迎接她的却是冷漠的剑锋。
远方有女人高声吟唱着,那几乎撕裂声带的音调,融入这荒原上骤起的风声。
“梵云魔罗,杀者......”
“梵云魔罗,杀者......”
“梵云魔罗,杀者......”
道音袅袅,冷烛摇闪。它忽灭于此刻,只剩下透彻三泉的寒灰。
是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死在他龙宫盏的手中。
她想拥抱那贯穿胸膛之剑,触及龙宫盏浴血的身躯。心中的猛虎撕碎了蔷薇,他握刀的手终于开始颤抖。
随着帝江曦缓缓倒下,视野开阔。龙宫盏注视着自己踏过的尸横遍野,这天下已没有浮屠能超度这杀戮,也没有人世的道路能将他接引。
她与这放眼所望的国破山河,是他的无量重罪。
荒原之上,他是人世所见的那个背影。
龙宫盏注视帝江曦的尸体。死去的她哀艳犹存,如同这个中道折翼的时代——他曾誓言要守护它,直到天长地久,国祚万年。
“这最后一剑永不及。”龙宫盏轻声道。
他没有为这惨淡的灭绝惊退。因为他的身后,是一步也不能跨出的荒原。
幻境,总是幻境。
那不是龙宫盏。龙宫盏或许会荒化,他或许会杀死全世界,任血流漂杵、万里啼哭;他会斩出无数绝情狠辣之剑,但是最后那一剑永不及。
......
他转过头去,皑皑白雪,海螺清音。那荒原不再,只有这白云与雪山。
龙寂雪山,令狐化龙与龙宫盏对坐。
“我们两个沉睡终日的人,在这梦中山麓相逢,也是恰当。”始皇帝挥手,创造出一盏香茗招待龙宫盏。
“饕餮小看了你,这虚无力场没那么容易将你荒化。”令狐化龙道,“莽荒圣者想等到混乱之月升空的那天,恐怕是等不到了。”
龙宫盏摇了摇头。
“那样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在我的意识中发生。有一天我会对此无动于衷,甚至不会有所波动。”龙宫盏道。
“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折磨。”令狐化龙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麻木不是解药,能战胜莽荒意志的,只有永远的赤诚。”
“受教了。”龙宫盏颔首,以香茗敬始皇帝的教导。
从他平静的神情来看,根本看不出他内心正承受的血雨腥风。
“这对你来说,是一道心劫。你一路走来所悟到的种种心境,都会帮助你度过此劫。”令狐化龙道,“或许有一天你能控制心中的那只猛兽,到时候,还得多谢这虚无力场迫使的历练呢。”
“始皇帝,”龙宫盏忽然发话。他想问真龙一个问题:
“当南荒关正陷入血战,帝国风雨飘摇的时候,你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吗?”
始皇帝沉默了。他看向龙寂雪山的山峦,那里永眠之龙横卧,祂的梦境并不香甜,祂却难以逃脱。
从龙宫盏的发问中,真龙明白,是什么真正困扰着龙宫盏。
龙宫盏不在乎自己承受多少心劫。他只知道,因为自己的退场,南荒关会多出许多死伤,对莽荒的抗战会变得更加艰难。
他大意了。如果他再谨慎几分,或许就能想到那记偷袭。是他没有做到彻底,以至于人世要分担他付出的代价。
很多人会为他而死——龙宫盏觉得,这代价本应由他独自承担。
“当你为帝国付出的时候,你总认为那理所当然。如今轮到帝国为你付出,你却感到负罪。”令狐化龙敲打着石桌,“龙宫盏,你已经习惯用圣人的方式思考。”
“然而孤想要告诉你,从孤三百年前封禅的那一刻起,我们所站立的地方便是国。这不是一片冷漠绝情的土地,孤希望它永远燃烧着希望与共情,能庇护每一个真心待它的、炽热的心灵。”
“帝国会为你筑起高墙,因为你曾是照亮它夜的月光;帝国会为你冲入黑暗,因为没有你便称不上光明。你的疏忽,便是帝国的疏忽;你的代价,便是帝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