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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的弹幕如同冰冷的针雨,刺得朱允熥头痛欲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去揣摩皇祖父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蓝玉那番话,愚蠢至极,但或许…恰恰戳中了皇祖父内心最隐秘、也最矛盾的地方?

燕王朱棣,确实像他。雄才大略,战功彪炳,能镇住四方。如果太子朱标健在,燕王自然只能是藩王,是帝国的利剑。但太子不在了…这把过于锋利的剑,是应该束之高阁,还是…交给另一个可能握得住它的人?

皇祖父必然考虑过燕王!蓝玉这个莽夫,只是把皇祖父心底那点不能言说的权衡,用最粗鄙、最打脸的方式,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朝堂之上!

然而,立燕王?谈何容易!

二叔秦王朱樉,占据长幼名分(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岂会甘心?

三叔晋王朱棡,同样拥兵自重,性情暴烈,如何肯屈居四弟之下?

最关键的是…父亲朱标!他尸骨未寒,他留下的儿子允炆、允熥…该如何自处?若立燕王,未来燕王登基,会如何对待大哥的儿子?会如何将大哥这一脉写入史书?太庙之中,又将如何安置?

以皇祖父朱元璋对身后名的极端重视,对“正统”近乎偏执的维护,他绝不可能容忍太子朱标一脉被边缘化甚至被清算!那将是对他一生功业、对他最心爱儿子的最大否定!

所以,蓝玉得到了玉带。

不是认可,不是奖励。

是麻痹!是标记!

更是警告——警告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包括他朱允熥!你们的小动作,咱都看在眼里!这潭水,谁也别想彻底搅浑!咱还在!

朱元璋没有处罚蓝玉,恰恰是因为蓝玉的愚蠢和“坦诚”,暴露了拥立燕王背后的巨大政治风险,让朱元璋更清晰地看到了这条路的不可行!

这玉带,是给蓝玉的“安抚”,更是给朝野一个信号:立储之事,咱自有主张,尔等休得妄议!

想通了这一层,朱允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比之前更甚!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投下棋子搅动风云。

却不知,在皇祖父眼中,他连同蓝玉,连同那些拥立燕王的武将,甚至包括燕王本人…都只是棋盘上任他拨弄、用以看清局势、排除错误选项的棋子罢了!

他这步“驱虎吞狼”的险棋,非但没有将水搅浑,反而让皇祖父更清晰地看到了“虎”的威胁和“狼”的虚弱(指朱允炆),更可能…让皇祖父最终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立下朱允炆,然后…以更猛烈的手段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朱允炆的势力!

蓝玉…危矣!

自己…危矣!

昏黄的烛光将朱允熥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他此刻纷乱绝望的心绪。蓝姑姑早已被他挥手屏退,小屋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眼前那依旧在激烈争论、试图解读帝王心思的弹幕。

「所以结论是:蓝玉的玉带=死亡通知书?」

「洪武爷:蓝玉啊,谢谢你帮咱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立燕王),安心上路吧。」

「允熥的驱虎吞狼计…成了资敌?帮洪武爷看清了局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允熥崽这下玩脱了!」

「蓝玉:我好像立了大功?(美滋滋)允熥:舅公,咱俩死期可能提前了…」

「燕王:感觉被当枪使了,很不爽!允炆:感觉被针对了,更不爽!洪武爷:嗯,很好,都很不爽,那就对了。」

「最惨的还是允熥!躲在孝陵都被卷进风暴眼!」

「吴王变黔王?怕是要直接变‘冥王’了!」

朱允熥缓缓弯下腰,拾起地上那张被揉皱的纸条。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那上面蓝玉潦草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推举燕王?

驱虎吞狼?

在皇祖父朱元璋那如渊似海、掌控一切的帝王心术面前,这简直如同孩童在巨人面前挥舞树枝般可笑!他自以为的搅局,不过是给皇祖父提供了又一个观察朝局、权衡利弊的窗口,甚至可能…加速了自己和蓝玉的毁灭进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全身。他踉跄一步,手肘无意间扫到了桌案边缘。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桌案上那只粗糙的、陪伴了他多日的土陶茶盏,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汤和锋利的瓷片飞溅开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片狼藉。

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休止符,瞬间掐断了朱允熥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也让他眼前纷乱的弹幕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破碎的瓷片,流淌的茶汤…就像他此刻的处境,一片狼藉,无法收拾。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凝视中,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了他心头的绝望和恐惧。

既然挣扎无用…

既然算计徒劳…

既然无论如何,朱允炆登基也好,朱棣登基也罢,他朱允熥这个“太子元妃嫡次子”、“洪武亲封吴王”、“蓝玉外孙”的身份,都注定是未来的皇帝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史书上必须抹去的污点…

那还有什么可恐惧的?还有什么可算计的?

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

而死亡,在洪武三十一年那柄悬顶之剑下,早已是注定的归宿。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或许吧。

但这块石头,至少砸出了动静,砸得某些人坐立不安,砸得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泛起了连皇祖父都无法完全掌控的诡异涟漪。

值了。

朱允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腰。脸上所有的惊惶、绝望、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他绕过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和茶渍,走到窗边。

窗外,孝陵巨大的阴影在夜色中沉默匍匐,如同蛰伏的巨兽。更远处,应天府的方向,灯火依稀,那里正上演着决定帝国未来的惊心动魄。

他推开窗,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吹散了屋内沉闷的空气,也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弹幕在茶盏碎裂的寂静后重新滚动,带着复杂的情绪:

「茶盏碎了…心也死了?」

「允熥崽…这平静比崩溃更吓人…」

「哀莫大于心死…他好像…真的放下了?」

「放下好!放下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横竖一刀!」

「摆烂到极致就是无敌!允熥:你们随便斗,我躺平等死。」

「躺平?我看不像…这眼神…平静得有点吓人。」

「破罐破摔的最高境界:我不仅摔了自己的罐,还要把所有人的罐都掀了!」

「蓝玉:继续作死!燕王:莫名被cue!允炆:如芒在背!洪武爷:…这小子有点邪性!」

「管他洪水滔天!允熥:我死之后,哪管他燕王还是允炆!但在我死之前…水,越浑越好!」

朱允熥迎着冰冷的夜风,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陵园松柏的苦涩和泥土的腥气,刺入肺腑,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他望着应天府的方向,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也极空洞的弧度。

皇祖父,您的棋局,深不可测。

二叔三叔四叔,你们的野心,昭然若揭。

允炆,你的储位,风雨飘摇。

蓝玉舅公,你的死期,或许就在明日。

而我…

朱允熥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却依旧年轻的手掌。

我只需在这孝陵之中,安静地…

看着。

等着。

等着看这由他亲手(或者说被迫)投入石子的深潭,最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将所有人…一同吞噬。

夜风呼啸,卷起他素麻的孝服衣角,猎猎作响。

如同招魂的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