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伴随着如此的清脆之音,两个点缀着复杂花纹的银质餐盘被放置于桌面之上,在橙黄色光辉的照耀之下,能够非常清楚的看到,在这两个餐盘之中正各自躺着摆盘精致的菜品,菜品之上都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诱人流口水的香气更是扑面而来,好似是在诉说着它们是可口的珍馐。
然而,在此刻被餐盘、垫盘、酒杯与酒水塞得满满当当的桌面之上,却并非是由它们两份菜品独领风骚,其他的餐盘之中也同样盛放着精致的菜品,恍若争奇斗艳般散发着各自诱人的气息。
当这最后的两道菜品放置在桌面上后,此刻,诺特的目光不由瞥视向了身旁的蒂亚莉丝,此刻的她正提着一个放置了十余枚曲奇的餐盘,旋即,将之一枚又一枚的放置于盛放甜品的餐盘之上,好似在摆盘一般进行着堆砌。
目视着如此认真的她,诺特的眼神不由变得微妙起来,在无言的叹了口气后,他将身上的围裙脱下,在将之折叠好后,随意的放置于旁侧茶几的一角。
是的,此刻的两人仍身处于蒂亚莉丝的卧室之中,原先这顿离别之餐应当是在餐厅中进行的,可当昨天决定离去的言语诉说完全后,这顿饭的位置便被蒂亚莉丝强行定在了她的卧室之内。
虽说在卧室之中吃饭总是感觉有点微妙,可毕竟她的卧室足够大,而且...而且诺特也自觉对她有所亏欠,所以,在这种小事之上,诺特便毋需多言的选择退让,直接顺着她的意思进行。
目视着眼前餐桌之上的丰盛菜品,诺特眼中的微妙依旧未曾减弱分毫,相较于相遇时候没有任何准备的简陋饮食,如今离别之际所精心准备的饮食堪称丰盛的过分,正式的过分,也是诺特手艺最高程度的结晶。
除去依照着如今这个世界正餐礼仪上所要求的开胃菜、前菜、沙拉、汤、副菜、主菜、配菜、甜点和低度葡萄酒外,诺特还以现有现在条件尽可能复刻出那所谓前世的菜品,以实际的成果展示他对此餐的用心程度。
然而,明明眼前是如此用心、堪称是宴会级别的大餐,可此刻的氛围却意外的凝重,这本应让人胃口大开的大餐在此刻诺特的眼中却莫名的有些令人嫌恶。
明明在昨日的诉说结束之后,在他拿来提前恢复手感的午餐与晚餐之上,氛围其实也算是相当不错,他们之间默契的未曾谈及任何可能不高兴的事情,就好似彼此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一般。
明明在他原先的构想里,今天的他们也会如昨日般当作一切没发生的闲聊,接着他便会在闲聊与饮食结束之后,在将后续处理干净之后无声离去,彼此离开彼此的世界,他认为那样的话对彼此而言是最好的。可如今想来,构想终究只是构想,难以化作现实......
就在诺特如此思索之际,眼前的蒂亚莉丝也终于结束了她的摆盘,转过了身来,脸上露出了那熟悉的戏谑笑容,戏谑的说道:
“好啦!现在我们该就坐了!你做的菜肴闻着是真的很香呢!我可是已经等不及啦!”
聆听着她略显颤抖的声音,目视着她拉起桌边的椅子坐下的动作,此刻的诺特虽说心情微妙,可他也仍是脸上挤出些微的笑颜,仿照着她的动作般拉开另一侧的椅子,直接坐下。
目视着身前的刀叉、勺子、餐巾与垫盘,目视着眼前的丰盛佳肴与蒂亚莉丝的笑颜,依照着用餐礼仪,诺特的双手提起了刀叉,放在了开胃菜之上,朝着蒂亚莉丝的方向,温柔的说道:
“好,一切准备齐全,现在就开始用餐吧。”
在蒂亚莉丝无言的点了点头后,这顿微妙的大餐便正式开始了。
提起手中的刀叉,诺特轻轻切割开胃菜中的肉类,将那一小块被汤浸透味儿的肉块塞入了口中。
只是,明明在先前熬煮之际,那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肉炖的也是软烂的恰到好处,可如今在口中咀嚼之际却恍若味同嚼蜡般无趣,甚至莫名的感觉有些粘腻。
在勉强将这无趣的食物吞咽入腹后,在这只有刀叉和咀嚼之音响起的餐桌之上,诺特将目光转向了其他的菜品,开始进行着尝试。
可接下来,不论他选用哪一份菜品,不论入口的口感有何种差异,最终的滋味却都是那么的无趣,都是那么的味同嚼蜡,哪怕是蒂亚莉丝那亲手烤制的曲奇,还有那本应轻盈复杂口感的低度葡萄酒都亦是如此,不论如何组合,最终都是让人不由皱起眉头,只有压抑下那想要干呕的冲动才能将之吞咽入腹。
就在诺特皱起眉头,思量如今的这顿离别之宴会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之际,他却突然听到了蒂亚莉丝那有些颤抖的声音:
“呐,诺特,你说,你是真的不打算留在这座【塔】里了么?”
诺特抬起了头,只是,他却看到她正低着头以刀叉切割正餐肉排的模样,面对着如此的她,在再次叹了口气后,诺特同样也别过视线,盯着肉排那鲜红的横截面,强令自己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轻声答道:
“是的,我不打算留在这里,因为这里并非我最后的归属。”
当如此的回答结束后,蒂亚莉丝也为她切好了一块肉片,将之放入她的垫盘之中,一边以刀叉继续细细的切割着肉片,一边不甘的低喃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非要离开呢?明明只要留在这座【塔】中,那么你便毋需面对那些残酷的事情,这里足够的宁静,物资也足够的充足,而且也有着我的存在,足够令你平静幸福的度过余生,而非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残酷之事......”
只是,对于她这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劝说之语,这一次,诺特眼神迷离的直白答道:
“因为...于我而言,你所说的不过只是逃避罢了。一次两次,一时片刻的逃避无关紧要,可哪有能一辈子都逃避下去的说法?现实可是非常残酷的,麻烦与问题总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只要选择了逃避与退让,那么,麻烦与问题便会占据我们遗留下来的空位,生存空间会被压缩,退让不会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只会让问题的严重性不断加剧,只会不断侵占我们的生存空间,最终,到最后,退无可退......”
可蒂亚莉丝的话语却突兀的打断了诺特这可以说的上重复的呢喃:
“那只是因为你选错了道路!你只是受到了‘魔鬼的恶作剧’的影响罢了!你只是被那恶劣荒诞的谎言所欺骗罢了!你只是承担起了你本不必背负的职责罢了!若是你选择了其他的道路,你根本不必为这种所谓的困扰而苦恼!”
愤慨之色与悲伤之色于她的脸上浮现,好似是因为在一天的压抑后再难难以忍受他的这番说辞般,她的情绪在此刻失控了,她那姣好的面庞微微扭曲起来,本应富有条理、富有逻辑的话语此刻也变得相当紊乱起来:
“太多太多的人选择了逃避,他们都选择固守于令他们感到安逸之处,我与他们一般,这又有什么错!相反,以你的那般说辞,不断的前进,不断的迈进只会迎面迎上危险,最终不止是将自己,也会将他人卷入危险之中,最终多半会迎来毁灭!你能给自己、你能给他们想要的未来吗?!
而且!而且!你也不过只是一介人类罢了!不过只有着短短百年的生命!百年的逃避又算得了什么?你确实是足够孱弱,可我相较于你而言也是足够的强大,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庇护你,不过又是一个百年罢了!只要,只要......”
这一次,面对着越发凌乱的蒂亚莉丝,诺特冷声打断道:
“我知道,我所选择的道路是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诱发我做出如此选择的契机确实是你口中那‘魔鬼的恶作剧’,或许你所言说是真实的,或许我确实是被一个可憎的谎言所欺诈,但我仍旧不曾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意。
因为就如你先前所展露的‘演技’那般所言,所经历的一切,所背负的一切构成了自身的存在,成为了维系自身存在的锚点,若是因为眼前的抉择与困难而感到恐惧、而选择逃避,那么维系自身存在的根基便会被破坏,整体便会崩塌。”
当如此的说辞吐露而出后,诺特能够看到蒂亚莉丝那复杂的面庞之上此刻表情不停的变化着,浑身所散发的气息也在不止的变化着,影响着这里的气氛,其中有悲伤、有无奈、有愤慨、有哀愁、有忧郁、有悲戚,甚至还有浓郁的杀意......
但如此可怖的气息却也在一瞬间浮现后便消止不见了。
在无声的凝视间,诺特看到蒂亚莉丝脸上表情的变化休止了,最终挂在她脸上的是麻木,就如数日前,最初与他在营寨中相遇时一般的麻木,目视着如此的她,回想着这几天来她所展露出的活跃之态,诺特只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紧紧的攥住了一般疼痛。
可不等他说些话语,蒂亚莉丝却直接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来,直直的朝着房间内大床的方向走去,只是这步伐却不再如她先前那般轻快,此刻的她就恍若行尸走肉般摇晃不稳,好似下一秒就要摔倒一般。
就当他刚刚从椅子上起身,打算去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却看到她转过了身来。
然而,那原本应充满活力、满是戏谑之色的眼眸此刻却恍若死亡一般麻木,同时,声音之中亦是不带有半分感情的诉说道:
“你所借用的武器和防具是不必还了,当你和你的那两位同伴团聚后,你也不必再浪费时间的来看我了,而到时,我也不会令你再次踏入这座【塔】中,毕竟我们不是一路人。”
在进行完这番嘱咐后,蒂亚莉丝再次转过了身来,继续一边摇晃的迈步着,一边疲倦的呢喃着:
“我...我有些困了,我...我需要稍稍的休息一会儿,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既然你不打算留在这座【塔】中,而且你的身体已然恢复,没有理由再留在【塔】中的你也该离开了。”
呢喃与漫步间,她来到了大床之前,只是,面对着眼前的大床,她做出了扭头的动作,好似是打算回望他一眼,可最终却只是转了回来,低着头俯视着大床,声音明显沉重起来的呢喃道:
“餐桌上食物的残留和接下来的卫生你也不需要负责,接下来,待我睡醒后,我会让那些自律人偶来负责清理,作为无关者的你不必费心。”
说着说着,她恍若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般,无力的趴倒在大床之上。
目视着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剧烈变化的蒂亚莉丝,诺特本想说些什么,可如今趴倒在大床上的蒂亚莉丝却好似再次觉察到了他的心思般,直接以那有气无力、却又呼吸粗重的声音再次呢喃道:
“诺特,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所以,现在的你也不应继续留在独属于我的这间卧室之中了,现在该请你收拾收拾你自己的用品离开这里了,还请尽快,我耐心有限,请你不要磨磨蹭蹭的,在我睡着之前,我希望你已经离开这间卧室了,请你不要把我逼到亲手将你赶出、让你滚的地步,我...我不想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