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熔炉。
李轩枫的意识,像一根被烧得发白的金属丝,从那片沸腾的数据海洋里,勉强抽离。他没有向韩心棋解释那片核心到底有多么恐怖,语言在这种级别的混沌面前,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烂的收据。
他只是转过身,将自己那只还沾着自己血迹的手,再一次,按在了“源体”那布满伤痕与血肉的头颅甲壳上。
没有复杂的指令,没有战术规划,只有一个纯粹到极致的念头,顺着信标那幽蓝色的共鸣,像一滴墨,滴入了一杯清水。
进去。
成为它。
“源体”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那对猩红的感应器,第一次,投向了那团占据了整个大厅,正在疯狂吞噬和增殖的,自己的“子嗣”。那不是审视,而是一种……归乡般的凝望。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同源血脉的窥伺,那头失控的“绿洲”,那上百只刚刚被点亮的、冰冷的幽蓝色电子眼,瞬间,全部聚焦到了“源体”身上。
威胁。
入侵者。
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是整座方舟的龙骨都在共振的嗡鸣声,从“混合体”的核心处扩散开来。它不再扩张,所有的能量,都在一瞬间,从“生长”模式,切换到了“清除”模式。数十条最粗壮的血肉附肢,顶端的炮口和切割器闪烁着致命的光芒,像一排被唤醒的古代巨炮,缓缓抬起,锁定了那个唯一的,不属于它身体一部分的……同类。
从他们藏身的中继站门口,到那团跳动着的、如同畸形心脏般的核心,那不足百米的距离,此刻,就是一条由炮火和死亡铺就的,通往地狱的单行道。这他妈的,简直比上周三在七号避-难所食堂里,试图说服那个打菜大妈土豆泥里不该放辣椒还要不现实。
“掩护它!”
李轩枫的咆哮,像一根引信,点燃了这片死寂中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火药桶。
“操!你这头丑八怪!给老子冲!”王胖子一脚踹在移动堡垒那快要散架的油门踏板上,这具破烂的铁棺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哀嚎,像一头瘸腿的野猪,悍不畏死地冲了出去,它那门勉强修复的速射炮喷吐着火舌,将一串串毫无准头可言的炮弹,泼向那些最显眼的触手!
“砰!”
一声沉闷的、与那片狂乱的火雨格格不入的轰鸣。远处的管道高架上,林薇的身影冷静得像一座冰雕。一根正要发射等离子光团的触手,其根部的能量节点,被一发高斯子弹精准地命中,爆开一团蓝色的电火花,无力地垂了下去。
而在李轩枫的【透视】视野里,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张由无数红色死亡射线和稀疏蓝色安全间隙构成的动态棋盘。他的大脑,就是这盘棋的超级计算机。“源体!左前方三步!下潜!从那具K-7残骸下面穿过去!”
他的指令,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信标的共鸣,直接烙印在“源体”的意识里。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踉跄着扑到了大厅边缘一个早已废弃的控制台前。是钟翰教授。他那张学究气的脸上,此刻再没有一丝犹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他扯开面板,用一截断裂的线缆,以一种野蛮到堪称渎神的手段,强行接通了两个完全不兼容的端口!
“滋滋——!”
“为我当年的懦弱……赎罪吧!”他嘶吼着,狠狠拍下了一个红色的紧急按钮!
“轰隆!轰隆!”
数道厚达数米的防火闸门,从天花板和地面猛地升起、降下,像几面巨大的盾牌,硬生生砸在了“源体”前进的道路上,暂时性的,为它挡住了来自侧翼的交叉火力!
“吼——!”
“源体”感受到了这一切。它那对猩红的感应器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不再躲避,顶着那些无法被完全拦截的炮火,庞大的身躯像一颗黑色的陨石,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跳动着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巢穴的最核心!
近了!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就在它那布满倒刺的利爪即将触碰到那颗跳动的心脏时——
嗡!
一道半透明的、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蓝色能量屏障,毫无征兆地,在核心外围浮现。那不是什么防御工事,那是“绿洲协议”最底层的,保护自身不被篡改的……自我逻辑。
“源体”那庞大的、裹胁着万钧之势的身躯,狠狠地撞在了那面屏障上。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它就像一颗撞上了无形胶水的子弹,所有的动能,在一瞬间被吸收、瓦解,然后,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柔和,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地、向后弹了出去!
那头庞大的黑色巨兽,像一颗被最坚硬的墙壁拒绝的、耗尽了所有动能的炮弹,在半空中翻滚着,无声地,被狠狠地抛了回来,重重砸在布满了残骸与碎屑的合金地面上。震动,顺着所有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没有火花,没有爆炸。那道半透明的蓝色屏障,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它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道隔开了生与死的绝对法则,完美、纯净,且不容置疑。
“钥匙……”韩心棋的声音,像是从被挤压的胸腔里,硬生生逼出来的一缕游丝,她那双因为失血而显得异常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屏障,瞳孔里,倒映着那片无可撼动的幽蓝,“激活‘绿洲协议’的……是三块信标。这道墙……这道狗娘养的墙,它需要同样的钥匙才能打开!”
同样的钥匙?这念头听起来,就像上周三在七号避难所的交易站,有人试图用三张不同日期的旧报纸去换一罐完好的肉罐头一样,逻辑上通,现实里扯淡。一块信标,在李轩枫掌心,灼热而稳定;一块,作为那失控“混合体”的心脏,在那片数据风暴里疯狂跳动;最后一块,早已和“源体”的血肉融为一体,成为了它生命的一部分。三块信标,分散三处,如同三颗永不交汇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