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昭的出路
冬日的西江镇,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拍打在陈新远的脸上。他缩了缩脖子,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家赶。
“新远,下班啦?”巷子口卖豆腐的张婶招呼道。
“是啊,今天商场盘点,忙到现在。”陈新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脚下却没停。他急着回家看看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又在干什么。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亮着灯。妻子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说:“回来啦?饭马上好。”
“小昭呢?”陈新远脱下沾满雪水的外套,搓了搓冻僵的手。
妻子叹了口气:“自己屋里呗。今天刘老师又打电话来了,说他在课堂上和物理老师顶嘴,差点打起来。”
陈新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大步走向儿子房间,猛地推开门——陈小昭正戴着耳机,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看漫画,见他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
“陈小昭!”陈新远一把扯下儿子的耳机,“你又在学校惹事?”
陈小昭慢悠悠地坐起来,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比父亲高出半个头,他撇撇嘴:“那物理老师就是个白痴,连基础题都讲不明白。”
“你——”陈新远扬起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儿子倔强的眼神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但更让他心寒的是那眼神里的满不在乎。“还有半年就中考了,你这样的成绩,连最差的高中都考不上!”
“考不上就考不上呗。”陈小昭重新戴上耳机,转身背对父亲,“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陈新远站在儿子房门口,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责骂在儿子这副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重重地关上门,走回厨房。
晚饭时,陈小昭扒拉了两口饭就说饱了,又躲回自己房间。陈新远看着儿子几乎没动的饭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明天我去找小华聊聊,”他突然说,“他在教育局工作,看能不能给小昭找个出路。”
妻子点点头:“也好,总比这样耗着强。”
第二天是周六,陈新远起了个大早。他穿上最体面的藏蓝色西服,又特意擦了擦那双已经有些开胶的皮鞋。镜子里的男人刚过四十,两鬓却已斑白,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深。
“我去了。”他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妻子说。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街道上,陈新远步行前往女婿林小华家。林小华是县教育局副局长,一路上,陈新远都在琢磨该怎么开口——虽然是一家人,但毕竟身份有别,他不想让女儿难做。
林小华家的饭店周末正是最忙的时候。陈新远到的时候,女儿陈雪儿和女婿正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三名厨师在狭小的空间里穿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爸,您先坐会儿!”陈雪儿匆匆从厨房探出头,额头上挂着汗珠,“等这波客人走了再说!”
陈新远点点头,在大厅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餐馆里人声鼎沸,服务员来回穿梭上菜。他观察着这一切,不禁感慨女婿一家的能干——林小华白天在教育局上班,晚上和周末还要经营餐馆,比自己辛苦多了。
一个小时后,午餐高峰终于过去。林小华脱掉沾满油渍的围裙,和陈雪儿一起走到陈新远面前。
“爸,您吃饭了吗?”陈雪儿关切地问。
陈新远摇摇头:“吃不下。”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看向女婿,“小华,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林小华给岳父倒了杯热茶:“您说。”
“是小昭的事……”陈新远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孩子眼看就要中考了,成绩却……”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林小华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其实省城有家职业技术学校前两天刚来县里招生,就是招不到学生。”
“职业技术学校?”陈新远抬起头。
“对,学建筑装修的,两年制,学费便宜,还包就业。”林小华解释道,“毕业后直接安排到北上广深的建筑公司,起薪就有四千多。”
陈新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四千多?那比我在商场干三份工还多!”
“是啊,现在技术工人特别吃香。”林小华笑着说,“小昭那孩子虽然不爱读书,但动手能力挺强的,说不定正适合。”
陈新远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仿佛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这……这太好了!小华,真是太谢谢你了!”
“爸,您别客气。”陈雪儿笑着说,“我这就去给您炒几个菜,您和小华好好喝一杯。”
不一会儿,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就上了桌:小炒黄牛肉鲜嫩多汁,酸辣茴香小鱼酥脆可口,酸辣肥肠嚼劲十足,凉拌猪耳清爽开胃。林小华打开一瓶珍藏的老白干,给岳父满上。
“爸,您别太担心小昭。”林小华举起酒杯,“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陈新远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是啊,那孩子从小就喜欢拆拆装装的,说不定真能成个好技工!”
回家的路上,陈新远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寒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他甚至哼起了年轻时候的小调。路过巷子口时,张婶好奇地问:“新远,什么事这么高兴?”
“给我家小子找到出路啦!”陈新远乐呵呵地说,“去省城学技术,毕业了能去大城市工作呢!”
推开家门,陈新远迫不及待地喊:“小昭!小昭!爸爸有好消息告诉你!”
陈小昭慢吞吞地从房间出来,脸上还带着不耐烦:“又怎么了?”
陈新远顾不上儿子的态度,兴奋地说:“我今天去找你姐夫了,他给你找了个好出路!省城的职业技术学校,学建筑装修的,毕业后直接去大城市工作,一个月能赚四千多呢!”
出乎意料的是,陈小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所以你就想把我打发走?”
“什么打发走?这是为你好!”陈新远的笑容僵在脸上。
“为我好?”陈小昭冷笑一声,“你就是嫌我丢人,想赶紧把我这个‘问题学生’处理掉!”
“你——”陈新远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这样的成绩,连最差的高中都考不上,将来能干什么?”
“我不用你管!”陈小昭猛地转身冲回自己房间,重重地摔上门。
陈新远站在原地,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双手抱头。为什么每次和儿子沟通都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儿子就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夜深了,陈新远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房门前,想看看他睡了没有。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还有轻微的沙沙声。他悄悄推开门缝,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陈小昭正伏在书桌前,专注地用尺子和铅笔在一张大大的图纸上勾画着什么。桌上散落着几个精巧的机械模型,有的是用木条搭的,有的是用纸板折的,每一个都细节精致,比例准确。
陈新远从未见过儿子如此专注的样子。他轻轻推开门,走到儿子身后。图纸上是一个个机械设计图,线条流畅,标注工整,完全不像是一个“差生”的手笔。
陈小昭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回头,慌乱地想遮住图纸:“你……你怎么不敲门?”
陈新远没有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个收音机——那是用用废旧收音机改造的,原本不能用的收音机经过他的改造,已经能正常使用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陈新远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小昭别过脸去:“随便做着玩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陈新远轻声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陈小昭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你只会让我考上高中。可是我对那些公式定理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就喜欢这个,但你们都觉得这是‘不务正业’!”
陈新远感到一阵羞愧。他突然明白了儿子在学校表现不佳的原因——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的才能被传统的教育体系忽视了。那些打架斗殴、顶撞老师的行为,或许只是对不被理解的叛逆。
“小昭……”陈新远在儿子床边坐下,“爸爸错了。”
陈小昭惊讶地抬起头,他从未听过父亲认错。
“明天,我们一起去你姐夫那里,好好了解一下那个职业技术学校。”陈新远抚摸着那些整修好的机械工具,“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机械加工,我们就走这条路。”
陈小昭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陈新远点点头,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不过你得答应我,就算去了技校,也要认真学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吊儿郎当了。”
“我保证!”陈小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爸,其实……其实我查过资料,现在高级技工的收入比普通白领高多了,而且……”
看着儿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机械行业的前景,陈新远第一次觉得,或许儿子的未来,真的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