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后宅的观月楼,乃是望北城的至高之地!
其内并非享乐之所,而是在紧迫之时充当了望之用的武备!
九层之高,虽有僭越之嫌,可却是当年大皇子亲自建造的!
此楼若是仔细观瞧,便是将胸腹搜刮干净,也只能夸赞一声坚固耐用!
而今也不过拆去两块楼板,充当八层,倒是省去酸腐的诸多聒噪... ...
可此楼在北地一府三州,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新年伊始,只要谁人能出现在观月楼的上元宴,那便会一飞冲天,至少也会弄个正六品的深绿袍子穿一穿!
而每年上元佳节,便有许多各家小厮静守在街道两旁,默默记下!
烧炉灶,自是要趁早些呢... ...
然而,往年受邀的车驾不过四五之流,可今年的元夕却是车水马龙,俨然一副大排宴宴的景象!
可于一些精明的小厮观望后,却是记下所有车驾印记,继而立刻回禀家主!
只因许多皆是来自北地三州,其中大多受邀来客,皆是冒着风雪骑马跨刀而来... ...
星火跳动,炭火燃烧的稀碎响动,充斥着偌大露台!
一群四五旬汉子,仰头饮下一碗再熟悉不过的破甲烧,目光同时望向居中首座!
物是人非,那名镇压万方大皇子早已不见,而此时的替代者,却是儿时玩伴严公爷!
“大都督,大先生,末将憋闷的十多年,便等着今日传唤呢!”
“别看末将老了,可咱们北地的战刀还提得动,弓也拉得开,照样能上阵杀北蛮... ...”
一头灰白的粗犷老汉,面上透着一抹酒后红晕,一袭文武袖露着半副陈旧甲胄,起身高声言道!
大先生缓缓站起身形,扫视一周,望向粗犷老汉,
“良田二十二倾,七庄一城,你们魁子营的老兄弟,当了十二年的富家翁,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
面对大先生调侃,粗犷老汉舔舐下唇边酒渍,舌尖感受着破甲烧的辛辣,眼圈不由一红,
“既然今日末将来了,那末将便斗胆直言了!”
“这...这富贵,这富贵可是用俺们魁字营一千多弟兄的命换来的啊!”
“末将住着高屋大房,穿着绫罗绸缎,只有闭上眼睛,便能瞧见那些老兄弟!”
“他们...他们问俺,问俺绸缎滑溜不,是否与婆娘的肚皮一般滑溜?”
“末将告诉他们,滑溜的...好滑溜... ...”
“后来末将每日都好吃好喝,再告诉那些老弟兄!”
“可...可慢慢的,慢慢的,末将寻不到他们了...寻不到他们了... ...”
元月当空,烟火炸响,却是无法盖住这位老卒的痛哭之声!
大先生默默听完,继而轻声一叹,
“李镐啊,那些袍泽的家眷可还好?”
此言一出,唤作李镐的老汉,立刻停止哭声,抹了下眼角泪水,忙不迭道:
“好...好着呢,好些小子,现在都成人了,有些还...还成家有了娃儿!”
“还有...还有弓马也没落下,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好小子... ...”
随着言语落在落在众人耳中,缅怀悲伤之色,骤然一变,甚至还有三五目光闪躲之人!
北地儿郎,便如韭菜一般,十几二十年便会割上一茬!
千百年间,无有例外,便是乱世之时,南域打的热火朝天,如一锅烂粥般,可各家还是要向望北城输送银钱!
所有人皆知晓一个道理,望北城破,天下即刻倾覆... ...
三州之地,一马平川,便是再也没有阻拦北蛮铁骑的天险!
而渡大泽,破南域,不过是三五载的事宜!
人心使然,严烨一应看在眼中,随即缓缓站起身形,
“这世上,有着太多不公平了,谁人能想到当初王城中的纨绔子弟,今日却成了北地一府三州的大都督!”
“可这却是身不由己啊!”
“大兄,王城之中,所有同龄勋贵皆是这般称呼于他,所有人皆是看到了万世太平的场面!”
“可...可天不遂人愿,当真是差了一分天时... ...”
话到此处,严烨目光一凛,抬手指向北方,继而声音变得高亢,
“当日...当日大兄死战不退,镇守国门,我...我亦往之... ...”
将有必死之心,士卒无偷生之念... ...
悲壮之色,萦绕楼宇!
待机下方一众,皆是豁然下拜,甲片碰撞的细碎与断喝之声一同发出,
“末将亦往... ...”
“末将亦往... ...”
“... ...”
北地十余年的疲态,于上元之时赴死豪迈,骤然吹散!
那柄锈迹斑斑的北地战刀,亦是开始重新锻造淬火... ...
夜半时分!
观月楼中,严烨负手而立,瞧着夜空零星的烟火,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旁人皆是知晓大皇子的雄才大略,殊不知他也是欢喜看烟火的,尤其是游园茶会,吟诗作赋!
可...可以他的身份在束发之后,便皆是不可为!
擎一国之重,哪里能这般轻浮?
大兄啊,你为天下做了表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知你是否后悔?
不...不,你性子,如何能后悔呢!
皇子守国门,你啊...你真是与后人戴上了一副镣铐!
思量至此,严烨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正值此时!
一袭皂白,飘身至此!
“真羡慕你们,飞来飞去的!”
严烨瞧着身前的陆先生,调侃轻笑!
居高而望,瞧着万家灯火,陆先生苦笑一声,
“以往老公爷让你读书,可是抽断了不知几条鞭子?”
面对这反唇相讥,严烨回想着年幼场景,立刻摆摆手,
“前人将道理都定下了,好没意思!”
“说些自己的思量,便叫做倒行逆施,当真是好没意思... ...”
两个“好没意思”,让面前这位儒家君子,亦是一阵无言!
无奈之下,轻笑道:“那你便别开天地,另创一家?”
听着儒家大儒的讥讽,这位北地大都督丝毫无怪,反而甚是受用!
“别开天地,却是不敢言,可北地之属,儒家在此却是站不住脚的!”
“没想到先生教出的学生,却是个深谙纵横之道的鬼才啊... ...”
言罢,不由大笑不已!
陆先生闻言,苦笑哑然,可想到那个鬼机灵的小子,
“我门下的学生,自身务实之人,道理便在那里,哪个有用便取用哪个,岂不便捷爽快... ...”
严烨听闻这好不要脸皮的言语,顿时醒悟,能在其身上取笑一番,便是不易,还是不要等其反击发难了!
与儒家君子吵架,便是庙堂上乌台,怕是也没对手... ...
“我可是听了子振兄之意,提前了两年,可这场豪赌的胜败,依旧要看南面啊!”
陆先生闻言,目光看向楼外缓缓飘落的雪花,
“天时,地利,人和!”
“这次,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