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爷孙俩吃饭晚，又是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望陈小姐不要嫌弃就是……”
很老的老人精神矍铄，笑着为客人添置碗筷，举止言谈皆有规矩，从中可以看得出，是经过极其严苛家教的，即便是在饮食上都不曾疏漏。
明亮温馨的柔和灯光之下，一张乌黑色的圆形木桌，此时正码放着几个精致的菜肴，从盛放它们的天青颜色器皿，可以看出确实是用了灵巧心思的，不失为“色香味俱全”。
嗯，既是极为普通的一餐，也是极为有心的一餐。
红头发的美丽女孩得体的点头，同时眼睛慢慢恢复光彩，仿佛无事发生，遮掩了自己之前的出神。
“哪有，我才是真是麻烦您了，因为有某些事情和您的那几本书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还没法离开，我真是不好意思。”
诺诺浅笑着向老人致谢，无声把视线挪移到那个从不远处端着汤碗而来的修长身影，白净的面庞上一副夹鼻金丝眼镜，深邃的目光从后投射而出，温柔寂静，恰似晨间投洒进房间的朝阳。
梧风韬，梧老爷子的亲生孙子，也是「凤凰台」老店的少东家，但在这个只有两个人做活的高级百宝嵌珠宝定制店铺，这个称呼只不过是个称呼，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他的。
亦，包括生活。
“久等了，这道莼菜羹耗费了太多时间，不过，味道我还是有点把握的，您尝尝看……”
青年身形未到桌边，温醇言语倒是已经说完，随着那碗色香味不错的汤羹搁在桌上，这一桌“家宴”完全就呈现在诺诺眼前。
“辛苦，辛苦。”
诺诺优雅的一笑，道了声辛苦，便捧场的用汤匙盛了一碗，率先搁在了梧老爷子面前，老人下意识要感谢，也被她微笑对应。
“不必客气，您招待我，我自然要回敬您的。”
要是熟悉诺诺的人看到这样的一幕，估计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贤良淑德的模样，怎么看也不是卡塞尔着名的“小巫女”能干的出来的，她正常的话，不应该是动动嘴角就算是回应别人的好意的吗？
诺诺似是自己也不太适应，但是转变的缘由，她很是清楚——
“有求于人，态度能不好嘛……”
内心嘟囔了一句，诺诺脸上的笑容又是真诚了一点，又要给那个梧风韬也盛碗汤，却被他用手阻止了。
“不必了，陈小姐的好意心领了，您为爷爷盛汤是尊敬他，而我比您年轻，没理由让您劳累。”
他笑着伸过手，示意把汤匙给他，诺诺愣了下，便递到了他的手中。
“您吃饭就是，尝尝我的手艺。”
“哦，好。”
诺诺收回手掌，拿起筷子开始这顿迟到的“早餐”，既然人家小年轻的不让她帮着盛汤，自己就好好吃饭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到路明非那家伙把翻译完成的那个故事传过来。
想到路明非，她突然就又红了脸颊，之前误会他的事情又一次被激起，让她的“心湖”猛地荡了一下。
这家伙，估计又要被他妈妈“盘问”一通了，而且，绝对是会守不住嘴巴。
“好丢人……”她压低声音叹息一声。
梧风韬笑看着一脸窘迫的诺诺，盛好了一碗汤羹搁在她面前，笑容愈发“幽深”……
————
“感谢您的招待，我吃饱了。”
放下那双木筷，诺诺用桌上的餐巾纸擦拭了一下嘴角，确定没有油渍之后，这才笑着跟梧老爷子道谢。
“陈小姐不嫌弃平淡就好，我这老家伙吃不得油腻，倒是清汤寡水了不少。”梧老爷子笑道。
“很健康，难怪您这个岁数还这么精神，原来是有注意养生，真是有心。”
“哈哈哈哈，陈小姐过奖了，就是想多活几年，把手里的活计传给后辈，也就是我这孙子，他老爹不愿意学些个手工，早些年去做生意了，算是有点小成就，吃喝不愁了，给我生了个孙子，我也就‘霸道’了一回，带着他在这个小店里‘胡闹’了这些年，孩子也争气，大学毕业以后就从美国回来了，说是不走了，陪着我守着这家店。”
梧老爷子说着话，不忘在自己孙子身上拍了拍，那股子骄傲的劲儿啊，虽然努力控制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很满意。
“哦？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啊，在哪所名校啊？学的什么专业？”
不问不知道，一问还有点意思，诺诺同样作为留学生一枚，听到这样的信息，也是被勾起了兴趣，正好也没什么事，文件也没收到，她正愁该怎么和老人继续找话题聊下去，这不，直接送上门来了嘿！
“嗨～哪是什么名校啊，说起这个事情我都生气！”
梧老爷子话风一转，眉宇之间多了抹恼怒，他转头瞪了眼笑颜淡然的梧风韬，显然是又想起了什么不悦的事情。
“你自己说！你去美国上的那个学校叫什么？！本来天京大学考古专业都要免试直招你入学了，那可是校长看在你爷爷我多年义务为学校联络古董收藏的面子上，特意给的人情，你呢？！你非要出国上什么不知名学校的考古学！！！”
诺诺顿时明白了，合着这位年轻小伙去美国上了个野鸡大学啊，这才让自己爷爷一想起来就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这也难怪，作为中国的长辈，最看重的还是孩子的学习问题，聚餐吃饭开会交往都离不开谈论这个，一定是会互相攀比的。
好吧，既然吃了他做的一桌子吃食，就给他打个圆场好了～
“您别生气，年轻人嘛，就是有时候会糊涂一点的，您也年轻过，也知道都会热血上头，这不是回国跟着您了嘛，这不是也做的不错嘛。”
“唉……那可是天京大学的考古专业……我废了多少功夫才让人家学校感动了……”老人委屈巴巴的嘟囔。
“好了，陈小姐，别听我爷爷发牢骚了，您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嘛，快去忙吧，他这边有我呢。”
温柔的开口，梧风韬赶紧打断了爷爷的言语，同时提醒诺诺，还有事情要忙。
“哦，是了，我去看看文件发来了没有，梧爷爷，那就回书房了！”
猛地一拍额头，诺诺赶紧一副“慌张”样子，起身就离开了这处房间，小跑进了书房，又一次关上了门。
得，梧风韬这家伙看样子有点不想让她再聊下去了，那就赶紧去忙正事好了，别一会真把他聊“破防”了，再来个“得不偿失”……
回到电脑前，诺诺点击邮箱，一封邮件正静静的处在收件箱里，署名正是“小败狗”，时间是十分钟之前。
“唉嗨！来活了！”
她点击文件，屏幕上，半朽的世界树图标慢慢淡化。
————
“你小子，还不让我说了！你也知道丢人啊？！！”
店内明堂内，老人还是有点生气，双手握在椅子扶手，呼吸急促。
“爷爷，注意身体，别气坏了。”梧风韬赔着笑脸，语气平和。
“哼！自从你上了那个二流大学以后，我没有一天是不生气的！放心，气不死你爷爷我！”
“您啊……就嘴上不饶人，我当初从学院拿着那件‘东西’回家的时候，您可是高兴的抱着我的毕业礼物，三天没怎么睡觉，一直夸我们校长是个大才，我这个大学真没白上！”
梧风韬不慌不忙，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又提了一嘴，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眼中满是戏谑。
“那是看在东西的份上，要不然我都不让你进门！”梧老爷子有点尴尬，但还是不饶人的嘴硬。
“好好好，您大度，我去继续干活去了～”
说罢，梧风韬起身，走进了自己的小工作间，独留爷爷自己在原地喝茶。
“那可不，我就是大度！”
梧老爷子端起自己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之后，从一旁的锦盒里拿出了一份泛黄的纸上，小心翼翼的展开，仔细欣赏。
是一封书信，署名是金问林，时间是1963年，内容是向一位名为希尔伯特·让·昂热的人致敬，并让他和一位系主任道格·琼斯转达他的思念，自己在中国分部的生活很好，答应他种的“苹果树”将在不日“结果”。
“金老……”梧老爷子声音颤抖。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已经模糊的名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只因为，这位“种苹果的人”，整个中国永不敢忘。
而他的亲笔书信，在梧老爷子眼里，是无上的荣光。
他也曾找人问过，这个中国分部是什么地方，但所有人都出奇一致的回答不知。
小心翼翼的收起信件，又一次把它收回锦盒，梧老爷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又喝了口茶压了压嗓子里的酸涩，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什么学校啊？毕业礼物这么隆重？”
转头，他看着一块徽章，又说出了那句“老生常谈”，摸不着头脑。
他手中，镶嵌着蓝宝石的半朽世界树，反射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