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饺子坡放榜日。
天刚蒙蒙亮,江正文便站在了饺子坡生产队的广场上。
晨雾还未散尽,但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他穿了一件半新的靛青色长衫,衣领和袖口都浆洗得挺括,显然是特意为今日准备的。
母亲天不亮就起来给他煮了碗鸡蛋面,小妹还偷偷往他荷包里塞了一个平安符。
小妹笑着说能给他带来幸运。
江正文知道,那是小妹从老家一路带到京城的,从小就一直带着。
广场上人声鼎沸,各色人等混杂其中。
有穿着绸缎长袍的账房先生,有粗布短打的农夫,还有几个年轻的书生,正低声讨论着考题可能涉及的内容。
“听说这次招的是管理流民的文职?”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低声问同伴。
“可不是!”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插话,咧嘴一笑。“我大哥在建筑队干活,说这次要的是能算账、能管人、能写字的,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江正文听着,心里微微一动。
这些讨论,在上一次的笔试之前就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他在中城兵马司做过文书,又跟着江玄学过些账目,对实务并不陌生。
看来这次考试,真的是更看重的是实际管理能力,而非单纯的文笔功夫。
如此,他是有不少优势的。
正想着,几名戴红帽子的生产队队员抬着木梯过来,将一张丈余长的黄纸榜单贴在告示栏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像潮水般向前涌去。
江正文被人推着往前挤,鼻尖嗅到汗味、尘土味,还有不知谁家带来的葱油饼香气。
“没上榜的可以回去了!”一名红帽子小队长高声宣布。“榜上有名的,即刻前往面试场!”
江正文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榜单上快速扫过。
“优选名单:江正文(京城籍),精算数,擅文书,加试甲等……”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耳畔的嘈杂声仿佛一下子远去了。
“江兄!”有人重重拍他肩膀。“果然有你!”
是同行的刘书办,正咧着嘴笑。
“我就说嘛,你在衙门做过文书,这种考试还不是手到擒来?”
江正文刚要答话,忽听西侧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
“快看红旗榜!”
人群呼啦啦又往西边涌去。江正文跟着挪动,只见新立的红木榜上金粉写着“鹿省生产队文职招募清单”,下面列着十几条需求:
“流民登记主事一名,需精通算数,擅文书;粮仓调度两名,需懂仓储管理;后勤统筹一名,需有实际管理经验……”
每项后面都标注着待遇,最末一行赫然是。“入选者分鹿城宅院,家眷可同迁。”
上面也有小括号备注,写明生产队建设初期无论家属还是工人都只能住帐篷等临时住所,但后续住房建设完毕会优先根据生产队职位分配住房。
“这不胡闹吗?”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江正文转头,见是个穿儒衫的中年人,正满脸不屑地指着榜单。
“朝廷选士竟与工匠同列?成何体统!”
“呵,又来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怕不是实际上就是个五谷不分的。”
一名红帽子小队长冷笑一声,抱着胳膊踱步过来。
他身材精瘦,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出身。
“这位‘夫子’,您要是觉得屈才,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他语气里满是讥讽。“我们生产队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不是只会摇头晃脑念酸诗的。”
那儒生脸色涨红。
“粗鄙!尔等不过是一群泥腿子,也配评点读书人?”
“泥腿子怎么了?”旁边另一个红帽子小队长嗤笑。“我们这些人,的确不少都是从流民堆里爬出来的。但靠着一双手吃饭,不比你们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强?”
“就是!”又一名生产队队员插话。“你们读书人那么厉害,怎么没见你们把流民安置好?怎么没见你们把粮仓管明白?”
那儒生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甩袖而去。
周围几个同样穿儒衫的考生面面相觑,有的跟着离开,有的则低头不语,显然在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
江正文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生产队里这些管理员,大多都是从底层百姓晋升而来的。
无论是凭借努力表现升职的经历,还是出身贫民百姓的经历,都让他们对那些五谷不分、只会耍嘴皮子的书呆子非常不屑。
猴子作为生产队大队长,如今在京中也是六品武将,自然不会亲自开口训斥。
但底下多的是红帽子小队长,个个都是实干出身,对这些眼高手低的读书人,半点情面不留。
“江文书!面试马上开始!”刘书办拽了一下他。“是乐坏了?你榜上有名啊,快到考场集合啊,还在这发什么呆!”
江正文笑着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广场上沸腾的人群。
晨雾渐散,整个生产队在朝阳下泛着金色的波浪。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路。
另一边,国公府,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丫鬟房间。
晨光透过窗纱,在锦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小晴幽幽转醒,杏眼睁着,却仍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睡意。
她呆呆地望着床帐顶上的绣花,思绪像是飘在云端,好一会儿都没能聚拢。
刚起床的眩晕感让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连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直到她察觉到身侧温热的触感。
小晴吓了一跳,慢吞吞地扭头,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蒹葭?”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疑惑,又像是撒娇。
蒹葭早就醒了,一直侧躺着看她。
见小晴终于回过神来,她忍不住凑近,在小姑娘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真可爱。”蒹葭笑着说,臂弯紧了紧,把怀里的人搂得更近了些。
小晴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蒹葭圈在怀里。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晨光映在她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衬得她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过来看一下久未见面的好友,却不料一番打闹后她居然直接睡着了。
眼下自己身上衣服也被换过了,显然是蒹葭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换的。
“唔……”小晴下意识往蒹葭怀里缩了缩,脑袋抵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什么时辰了?”
“还早。”蒹葭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小晴的味道太好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