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放下点心,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疗伤丹药递过去:
“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丹药,对筋骨有好处,也能补气血。”
“给令郎服下。后面会有人来赔偿汤药费,再请个好郎中好好调理。”
“他年轻,底子好,会慢慢好起来的。”
老妇人前半句还在激动地道谢,听到后半句,脸色唰地就变了,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着泪说:
“大人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您是天大的好人!可、可这赔偿我们万万不敢要啊!”
“就当是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吧,求求您千万别再……”
她不傻,听出了李正峰话里的意思。
“快起来说话。”
李正峰扶起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老人家,你只需记住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地之间,自有公道!”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老妇人在身后连声呼唤:“大人,您的点心!”
“留给令郎吃吧。”
李正峰脚步未停,径直离开了。
朱氏老娘望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再次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离开上官家,李正峰直奔郡府衙门。
这时候衙役们还没散值,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闲聊。
一看见李正峰面色冷峻地出现,众人慌忙站直了身子行礼:“李大人!”
李正峰扫视了一圈,问道:“杨班头呢?”
杨班头在之前抓捕朱阳的行动中立了大功,被调到了郡城当捕头,而他的副手叫陈天浩。
一个衙役回话:“回大人,杨班头还没回衙门。”
“他还在广大府那边?”
“这个……小的们也不知道,好些天没消息了。”
“陈副捕头在哪里?”
“回家去了。”
“去怡红院了。”
两个衙役同时开口,答案却不一样,顿时尴尬地对视一眼,急忙改口:
“去怡红院了。”
“回家去了。”
李正峰袖袍一拂,冷声道:“满口胡言!立刻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他斩杀妖鬼祭、揭穿朱阳阴谋的事虽然被朝廷压了下来,
但衙门里消息灵通,谁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千户手段狠辣?
一看李正峰动了怒,立刻有衙役飞奔出去找人。
另一个衙役战战兢兢地搬来一把椅子,李正峰看也不看,一脚踢出,椅子顿时“哗啦”一声散架!
众衙役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个贴着墙根站好。
没过多久,陈天浩带着几个手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李大人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听说代郡守大人今晚设宴,您没去吗?”
“早知道您有空,该我们做东请您才是!”
几个人干笑了几声,见李正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旁边的衙役们更是如临大敌,赶紧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
“李大人,您这是……有何吩咐?”
李正峰目光如刀,直直射向陈天浩:“外城有个卖菜的青年叫上官满,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打人的凶手在哪里?”
陈天浩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凶手是个地痞无赖,已经抓起来关进大牢了。大人您……要亲自去审问?”
李正峰盯着他,忽然森然一笑:
“杨班头,下次再碰上那些凶煞邪祟,我可未必能像上次那样保住你们。”
“再说了,你们胆子倒是不小,连十八层地狱都不怕了?”
想起之前经历的那些诡异可怕的事情,不少衙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陈天浩脸上露出苦色,抱拳道:“李大人,我们这些兄弟不像您,有通天的本事。”
“我们也不是那种昧良心的人,就是混口饭吃,有些事……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李正峰声音冰冷:“你们这口饭,是谁赏给你们吃的?”
陈天浩一怔,他旁边一个手下赶紧接话:“是……是朝廷,是皇上。”
“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不给朝廷办事!你们连朝廷都敢糊弄,好大的狗胆!”
李正峰厉声喝道,上前一步,挥手将陈天浩头上的官帽打落在地,
“我现在要去抓人。你们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随便你们!”
陈天浩脸色变了几变,咬牙道:
“李大人!我老陈打心眼里佩服您!可有些事……”
“这世道它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啊!您何必非要得罪吴郡丞不可呢?”
李正峰脚步未停,身影融入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只有一句斩钉截铁的话随风传来,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心要是歪了,手里的剑必然也会偏!我李正峰不敢说自己这辈子毫无私心,但求以后斩向妖邪的每一刀,都能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
李正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东边走去。
夕阳把他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拖得长长的,落在后面那群衙役眼里,那背影挺得像杆标枪,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硬气和决绝!
一个手下凑到陈天浩旁边,压低嗓子问:“二哥,咱们……跟还是不跟?”
陈天浩弯腰捡起自己的官帽,拍掉上面的灰,语气肯定:“跟!必须跟!”
旁边一个年轻衙役一听,顿时热血沸腾:“头儿够爷们!弟兄们跟你干了!”
陈天浩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都这把岁数了,还谈什么血性不血性?”
“就算有,也早被怡红院那些温柔妹子给消磨光喽。”
“咱们跟上去,是表明立场!李千户这么年轻就坐到了千户的位置,将来前途大着呢。你再看看吴郡丞?”
手下立刻明白了:“代郡守这官,估计也就到他这儿到头了。”
陈天浩点点头,把官帽端端正正戴好,迈开腿跟了上去。
他心里还有些小九九没说出来:吴志远这个代郡守还能干多久?
今年可是朝廷考核官员的大年份!
吴家在郡府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官商勾结是肥了他们自己,可老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了。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瞅着,这位李千户,恐怕不会让吴家再这么舒坦下去了。”
手下好奇地问:“头儿为啥这么想?”
陈天浩看看四周没人,把声音压得更低:
“你想想,千户大人叫什么名字?正峰!正气浩然,稳如山峰!”
“吴家现在当家的是谁?吴有胡!他家宅子又叫什么?”
“青丘府!青丘那是啥地方?”
“狐狸精的老窝!吴有胡更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现在来个名字带‘峰’的千户,大山镇妖邪,你说这老狐狸还能舒舒服服趴窝里吗?”
手下听完,一脸佩服:“头儿高见!这分析,绝了!”
陈天浩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遇事得多用用这个,平时得多琢磨。老话怎么说来着?圣人都讲,人不思考就跟那啥差不多。”
“头儿还懂圣贤书?厉害厉害!”
“跟着头儿混,有前途!”
“我早就说,头儿比杨班头有远见!”
岭南郡首府南王府的内城,向来以东、南两个方向为尊,祠堂庙宇大多在东边,有权有势的人家则喜欢聚居在南边。而代郡守吴志远的家,正好就坐落在这尊贵交集的东南角上,可谓是尊贵中的尊贵。
吴家的宅院名号也与众不同,不叫吴府,偏偏叫“青丘府”。
高门大户,看着就气派。
院墙里面种满了象征君子品格的兰、梅、竹、菊,尤其以翠竹最多。
夏天竹叶青翠欲滴,竹梢探出墙头,风一吹轻轻摇摆,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清幽的竹香。
这时候,青丘府大门外停着两辆特别豪华的马车。
吴志远正和一位矮胖的老者在门口,拱手迎接一位穿着绸缎长衫、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看见李正峰过来,吴志远使了个眼色,府上的管家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管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带着歉意说:
“李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真是不凑巧,您和朝廷派来的张大人刚好碰上了,我家老爷得先接待张大人进府,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招待您,千万请您多多包涵。”
“等安顿好张大人,老爷一定亲自向您赔罪。”
李正峰心里跟明镜似的,原来今晚吴家请的正主是这位钦差大人。
姓张,可能是皇亲国戚,也可能是来考核吴志远这个代郡守的。
自己这个玄镜司千户,反倒成了陪衬。
吴家这第一次邀请,用意不浅,估计存了点展示实力、顺便敲打一下自己的意思。
他既然明白了这里的弯弯绕,也就不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
“吴管家不用客气。不过我这次来,不是来做客的,是陪着衙门的几位同僚,来抓一个犯人。”
管家一听就愣住了,目光飞快地扫过李正峰身后的衙役,干笑着说:
“犯人?李大人,您这话从何说起?不会是跟小的开玩笑吧?”
李正峰懒得再多说,目光转向了陈天浩。
陈天浩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站出来说:
“管叔,麻烦您让吴名出来一下。他带人打伤了卖菜的上官满,已经犯了法,需要带回衙门问话。”
管家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刚想发作,李正峰运起内力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吴管家!按照大唐律法,阻拦官差办案的人,跟犯人同罪!”
“你是不是也想让本官在递给朝廷的密报里,顺便提提你的名字?”
玄镜司,作为大唐三大势力之一,镇守地方,对当地官员有监督之权。
这对于地方官来说,简直就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
正在寒暄的吴志远和张天冬都听到了这话。
张天冬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吴志远却是脸色一变,赶紧告罪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管家凑上去低声汇报,吴志远听完后脸色一沉,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们吴家竟然出了这种败类?”
管家被他这反应给弄懵了。
吴志远袖子一甩,怒道:“这事是真的吗?吴名那个孽障真的敢逞凶伤人?证据确凿吗?”
陈天浩上前抱拳回答:“回大人话,人证物证都在,确凿无误!”
吴志远厉声道:“既然这样,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马上进府抓人!”
“难道就因为本官是代郡守,家里的人犯了法就能包庇吗?”
“你们是想讨好本官,还是想害本官背上不义的骂名?”
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连李正峰心里都暗暗称奇。
吴志远又回头对管家喝道:
“你也发什么呆?还不快带人进去,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捆出来!”
“我说他今天见了我怎么躲躲闪闪的,原来是干了坏事!”
“快去,立刻给我抓来!”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挥手示意。
衙役们如释重负,赶紧从侧门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