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不再多问,立刻提审武氏的舅爷。
武氏父母是山顶村人,其父曾是前任村长。
武宁是上门女婿,因打猎本事好、能说会道,老丈人死后就顺理成章当了村长。
这舅爷所知甚少,只供认了一件关键事:
两年前,受武宁指使,他陪同武氏将刚生产完、身体极度虚弱的“二夫人”(赖芊芊替身)偷偷带出村,残忍地推入了深不见底的秽穴。
接着,轮到了那位“仙风道骨”的马神算。
张世平一脸嫌恶,像提溜小鸡仔一样,一脚将他从角落里“请”了出来。
这位“仙师”此刻哪还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模样,缩头缩脑,噤若寒蝉,抖得比风中的落叶还厉害。
李正峰目光如刀,厉声喝道:“马神算!抬起头来!看着本官!”
他早已看穿,这名满安北县的“神算”,跟那些街边摆摊、号称能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江湖骗子,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那“马神算”颤巍巍、极不情愿地抬起头——
圆脸、红面膛、塌鼻梁、一双透着惊恐的大眼睛……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青年面孔!
“哼!”张世平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闪电般出手在他脸侧一拂,“啪嗒”一声,将一张薄如蝉翼、软塌塌的人皮面具拍在了案桌之上,没好气道:
“无量天尊!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贫道也被这厮糊弄了!他是个西贝货!冒牌的马神算!”
又是假的?!
李正峰勃然大怒,装腔作势地起身,重重一拍惊堂木:
“大胆狂徒!竟敢冒充马仙师!事涉妖鬼命案,罪加一等!来人!拖出去,斩了!”
这声“斩”字,杀气腾腾!
一听“斩”字,那青年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嚎啕大哭:
“饶命啊大人!青天大老爷饶命!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有下情禀报!小人不是无缘无故假扮啊……小人……小人也是没法子呀!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李正峰怒目而视:“你不是无缘无故假扮?那你为何要假扮?真马神算人呢?说!”
青年惊恐万分,语速飞快:“我师傅……我师傅他不见了!就是……就是十月初五!”
“对,十月初五那天之后,就再没回来过!然后……然后没过两天,武宁就偷偷来找我,塞给我这个面具,还有一包银子,让我假扮我师傅,去山顶村给他演场戏!”
“说只要按他教的做,事后还有重谢!”
“真的!大人!小人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鱼刺卡死,走夜路被恶鬼掐死……”
李正峰眉头紧锁,慢慢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声问道:“你师傅……十月初五失踪了?”
“是!千真万确!就是那天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大人!”
青年赌咒发誓,额头都磕出了血印。
李正峰一挥手,张世平立刻领命去找林胡。
他自己则转身,提审马神算那个叫阿九的徒弟。
阿九这小子,是老骗子捡来的孤儿。
师徒俩平日里是相依为命,更是狼狈为奸,专干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勾当。
为了活命,阿九这回是真豁出去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马神算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那老东西,表面上是抓妖驱鬼的大师,背地里干的却是养鬼害人的勾当!
最拿手的把戏就是:
先把妖鬼驱进人家宅院,等那户人被折腾得哭爹喊娘、寻死觅活了,他才装模作样地“恰好”登门,“大发慈悲”地“降妖除魔”。
每次出手,马神算都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满口“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朽分文不取,只求施主诚心礼敬神明”。
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可一个铜板都少不得!
全是阿九这个“跑腿童子”腆着脸去要。
谁家要是敢给少了?
嘿嘿,那就是“心不诚”!
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保准有“新朋友”上门接着闹,闹到你倾家荡产为止!
这老骗子,比彭志那对师徒还不讲究!
酒肉穿肠过,佛祖?
呸,佛祖都嫌他嘴臭!
还爱涂脂抹粉,乔装打扮了往赌坊里钻,吆五喝六,寻花问柳。
阿九还抖搂出个大料:这老家伙在外头养了不少私生子,少说也有七八个!
李正峰冷笑一声:“呵,怪不得捞钱这么狠,养娃嘛,压力山大啊!”
正说着,张世平回来了,凑到李正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没见可疑的人。衙门里人挤得像赶集,外头看热闹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杀手要是混在里面,滑溜得很,不好揪。”
这结果李正峰早有预料。他点点头:“行,你先歇着。”
转头又盯向阿九,眼神锐利:“你说你师傅是十月初五没影儿的,这日子,你可记得真切?”
阿九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千真万确!就是十月初五!那天我二师娘还来找他要娃娃的伙食费呢,结果扑了个空!打那以后,他就真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那他失踪前,有没有什么不对劲?比如鬼鬼祟祟,疑神疑鬼?”
阿九抓耳挠腮,憋了半天,还是摇头。
“那他说过什么特别的话?留下什么记号没有?”
“都挺正常!”
阿九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
“他还念叨着冬天得补补身子,特意买了头肥羊说要宰了吃肉呢!所以真没啥异常。”
李正峰缓缓点头,话锋陡然一转:“山顶村闹妖鬼那档子事,又是怎么回事?”
阿九瞬间哭丧着脸,就差没扑上来抱大腿了:“大人明鉴啊!都是武宁那杀千刀的指使我干的!我对天发誓!真是他安排的!”
“本来他找我师傅去办这事,可我师傅不是没影儿了嘛?他最后实在没法子,才硬塞给我银子,让我穿上我师傅那身行头,冒充他去村里招摇撞骗!”
“为什么要搞这事?”李正峰目光如炬,步步紧逼。
阿九茫然地摇头晃脑:“小的真不知道啊!我也问过他,他说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师傅自然晓得根由,让我去问我师傅。”
“然后他就塞给我银元,还交代我到时该说啥词儿。前两天,我就披上我师傅那件宝贝衣裳去了村里。”
“那张人皮面具,也是他给的?”
“对!他为了找我师傅,前前后后找了我好几趟!最后一次实在找不着了,就把面具给了我,让我假扮他。”
阿九一脸委屈,活像自己才是最大的苦主。
李正峰又盘问了一番,眉头却越皱越紧。有用的消息?没捞着几根毛。
所有的线索,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掰弯了,直直指向一个人——武宁。
可武宁呢?
已经凉透了!
死得真是时候!
掐着点儿似的。
不过,李正峰心里倒有几分判断:这几人的供词,大致可信。
一来,他们还不知道武宁已经见了阎王;
二来,也没机会串供;
三来嘛,他们说的净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压根犯不着撒谎。
这时,旁边的张世平摸着下巴,冷不丁开口问阿九:“你身上那件宝衣,是你师傅留下的?”
阿九慌忙点头如捣蒜。
张世平脸一板,义正辞严:“脱下来!这是重要证物,得充公!”
阿九哪敢有二话,麻溜地把那件流光溢彩的“百衲锦云氅”脱下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张世平上前捡起氅衣,仔细叠好放在桌上,凑到李正峰耳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李大人,这马神算人品稀烂,本事倒是实打实的硬!我当时在村里看到的‘马神算’,就是阿九这草包假扮的!”
“我估摸着,马神算那唬人的名声,九成九都靠这件氅衣撑着!”
他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这件氅衣……是件难得的法宝!”
说完,肯定地冲李正峰点了点头。
李正峰面不改色,极其自然地一伸手,就把那件流光溢彩的百衲锦云氅塞进了自己怀里。
案情捋到这儿,山顶村那场吓唬人的“闹鬼”戏码,算是彻底拆穿了:
村里压根没鬼,全是武宁和他背后的黑手在自导自演,唱了一出装神弄鬼的把戏。
不过……
李正峰眼神一沉。
村里闹鬼是假,但出的人命官司,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