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以前犯人医护人员也有安排在一、二楼门诊上班的,毕竟也有医术高的犯人嘛,而且干部都想让犯人多干事自己多休息,但是后来出了一些犯人与附近的女人勾勾搭搭的事,有的还引发了矛盾冲突。所以十多年前就明确规定犯人严禁超越三楼,超越三楼到二楼、一楼的以脱逃论处……”余娅的神情严肃而紧张,不时回头看看门口,仿佛门口有人在偷听她说话似的,而事实上门口也不时有犯人在张望,侯本福知道,这些到门口来张望的人,有的是因为知道洪丽和余娅在这儿,特意来看看美女,所谓的“洗眼睛”,有医院的犯人,也有住院治病的犯人;有的是想来找侯本福聊天消磨时间的,后一类基本上都是医院的犯人。侯本福见有人在门口来张望,只要是认识的,都会打招呼叫他们进来,虽然他们心里都想进来近距离看看美女,但正叫他们进来时,却没一个真的进来。
“这个犯人把二楼那扇铁门的挂锁用一根铁丝打开,溜进一间留观室,那个年轻的女病人正呼呼大睡,这个犯人爬上床想做那种事,这个女病人吓得大叫,这个犯人吓慌了,就去掐女病人脖子,三楼值班的男干部被吵醒了,跑下去一看居然是这个情况,而犯人一看干部来了,就往一楼跑,哪里跑得出去,见干部又追到了跟前,吓得一下子给干部跪下……”
“出这样大的事,我还真的不知道!”侯本福说,“胆子太大了!也太傻了!”其实余娅说的这个犯人侯本福是认识的,两天前还来给他输过液。
“后来呢?犯人肯定关禁闭室去了?”洪丽问道。
“是的,当时就被关进禁闭室去了。今天早上院长和教导员召集我们全院干部开会说,这个败类严重败坏我们医院的声誉,必须以脱逃未遂和强奸未遂两项罪名给予严惩。”
“其实作为我们犯人来说,医院的改造环境已经相当宽松了,不好好珍惜就只有自己挖坑自己跳了。”侯本福说。
“那你会不会给自己挖坑?”洪丽突然来这么一句貌似玩笑却别有意味的话,侯本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余娅却又补上一句:“有你第一大美女守着他,还有哪个值得他去给自己挖坑的?除非是你给他挖坑。”余娅这么一说,不光是侯本福不知如何回答,连洪丽也一时语塞,只是羞红了脸甜甜地笑着。
三人正畅快地聊着,却突然听见楼下众多而激烈的人声夹杂着脚步声传来,余娅嘴里说道:“咋个这么大的声音?乱哄哄的。”人却飞快奔到窗口去向楼下张望,“可能是里面出事了……”
听余娅这么一说,洪丽也跟着走到窗口去往楼下看:“抬来两个犯人,一个被放在地上躺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好像都伤得不轻,侯哥你来看。”
侯本福笑着说:“你们看了给我说就行了,我就不来吧。”
“我爸爸都来了,看来是里面出事了,肯定又是打架。还有驻监检察室的也来了,看来事情有点大。”洪丽转过头看着侯本福,意思是要他过来一起看热闹,侯本福听她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于是下了病床走过去和洪丽站在一个窗口往楼下看。
楼下的人是集训队队长和指导员,还有两个干部和几个犯人;狱政科洪科长和几个干部;驻监检察室的两个检察官;医院的高院长、指导员和几个干部医生及几个犯人医护人员。一个干部医生在给躺在地上的犯人作体征检查,一个干部医生在给坐在椅子上的犯人作检查,集训队的队长和指导员像是在给洪科长和检察官汇报着什么。
“可能确实是出大事了!”侯本福说。
“要不你下去问问你爸爸出啥事了?”余娅天真地对洪丽说。
“等我当了监狱长或者是政委,我不用去问,我爸爸都会主动给我汇报的。亏你想得出,这个时候我能去问吗?”洪丽白一眼余娅,“人靓脑笨,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侯本福你说,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余娅指着洪丽问侯本福。这话是个陷阱,如果侯本福如实回答洪丽漂亮,那余娅就会将洪丽说的“人靓脑笨”原封不动的送还给洪丽;如果回答说洪丽没余娅漂亮,不仅会让洪丽听着别扭,而且这本身就不是事实,余娅很漂亮,但比起洪丽来要差一个“医院一枝花”到“监狱一枝花”的距离。侯本福“嘿嘿嘿”地笑着,并不正面回答谁更漂亮的问题,却说:“我很羡慕你们这种‘狗见羊’似的姊妹情,一见面就角去牙来的互撕,每天总有源源不断的笑点。”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余娅,“余美女,你那天说那句话,你说‘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知道你把洪丽当亲妹妹一样的。”
“你听听人家侯本福说话,就是听起舒服,哪像你,每句话都让人寒心。”余娅笑指着洪丽说。
两个犯人的确都是集训队送过来的,躺在地上那个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坐在椅子上那个初步诊断是肝脏破裂。
事情是这样的:这两个犯人都是参与那天为争篮球场而打群架的,被关进集训队进行严管后,两人因受不了集训队严苛的管理而闹情绪,故意不遵守各种规定,大的动作不敢做,小动作却时有发生,也没少挨组长整治,可就是不知道收敛。这天出操的时候,其中一个突然捂住肚子喊痛,一下子就蹲在原地,带队喊操的严管组长问他是为啥子突然就痛起来了?他回答说肠炎发了想解大便。组长安排一个维纪员跟着他去解大便,不一会,另一个也突然捂住肚子蹲下也喊痛,也说是肠炎发了要解大便,组长又安排一个维纪员跟着他去解大便。可是这两个人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而且根本就没有解出大便,只在厕所里装模作样地蹲一会,又假装难受地站一会,这分明就是找借口逃避操正步。维纪员当然会把这个情况给组长汇报。
集训队是什么地方?是监狱中的地狱!严管组组长是什么人?是地狱里面的索命闫罗王!这二人自从被送进集训队后就没消停过,因为有狱友给组长打招呼请关照这二人,而且其中一个本来就是大队积委会里的犯人头,所以严管组长对他俩的整治也都是一般般的责令面壁,蹲马步或“勾斗”,并没上要命了手段,可是这两人却偏不知好歹,还以为是严管组拿他们没办法,像今天这种明明想逃避出操的拙劣的小伎俩,还以为别人没看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也拿他们没办法。
“刘月生,冷红光,组长叫你们两个过来一下。”出操结束后,几十个严管人员齐刷刷坐在严管组学习室静默思过。大家都腰杆笔直,双腿夹紧,头端平双眼平视前面个同犯的后脑勺,可这两个人却不是耸耸肩就是动动腿,这些小动作被站在背后的组长看了一会,组长对维纪员比了个动作,向这两人指了指,于是维纪员点这两人的名叫去了寝室。集训队有两间严管学习室,在没发生打群架事件前,一间学习室足够给被严管人员学习,另一间学习室多半时间空着,平时用着对极少数个别不遵守严管规定的人“开小灶”。而自从关了几十个参与打群架的人进来后,这两间严管学习室都爆满了,所以对极少数个别不守规矩的人就直接叫到寝室里来训话、“开小灶”。
“刘月生,冷红光,你们两个是咋个回事呢?是因为朋友打招呼,我是对你们包容了又包容,放了一马又一马,你们就自以为不得了啦?我这里就拿你们没办法了?你们也都是渡口桥监狱的老麻雀了,你刘月生还是大队积委会的,以前没有来集训队体验过难道还没有听说过吗?”
组长见刘月生和冷红光两个站在铁架子床边,身子靠在床上,就用手指了指:“不会立正吗?床上靠起就那么舒服?立正站好!”
两人把身子微微挪了挪离开床架,但没站几分钟又刘月生又靠在床上,冷红光看刘月生把身子靠床上,自己也跟着把身子靠床上。
“出操装肚子痛,一去厕所就是一个多小时,回来学习磨皮擦痒的坐没个坐相,这会叫你们立正站好站没个站相。不好意思,那就不要怪我咯!”组长双眼一瞪:“来几个人,把他两个弄过去勾斗!”
所谓勾斗,就是弯下腰,双手十指伸直摸着自己的足尖,总之是把人弄成一个扣着的“U”字,如果是经常锻炼腰背部柔韧性的人,做一下这个动作不算难事,可是对一个没有锻炼过的人来说,却是几乎要扯断腿筋折断腰的事,而且这动作不是只要你做“一下”,而是动辄就要你做上十分钟、二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总之就是必定要弄得你反复不停的倒在地上,又架你起来继续,还不仅是如此反复折磨你,在你被勾斗的同时,全身已经到达承受极限的同时,还有人在用棍棒猛击你腰部、背部和腿上臂上,或是拳打脚踢。也正是在这样折磨刘月生和冷红光二人时,二人哪里受过这等苦,于是就有了反抗之心,先是刘月生说这样做是违法的,政府没有给你们这么大权力可以这么做,而且不管维纪员如何弄他,都只像一摊烂泥一样赖在地上。
组长冷冷一笑:“嘿嘿,哼!集训队就没有治不服的人,老子今天就让你好好试试这里的药性。”说着,嘴一歪,几个光着膀子全身雕龙刻虎的维纪员心领神会,三下两下把这二人又重新拖回寝室。“呯”地一声关掉寝室门,一个维纪员问组长:“老大,请他们两兄弟吃猪肉还是吃团鱼?”
“和他妈x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哪用费那么多力气,直接上团鱼,简单点!”组长阴冷的目光像两支毒箭射向刘月生和冷红光二人。几个维纪员从床铺底层拿出几件棉衣,强行给刘、冷二人穿上,组长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自己的床头柜,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熟铁,正好盈盈一握,组长把这块闪着冷光的熟铁在手里掂了掂,几个维纪员立马将刘月生双臂反剪,只见组长手臂一挥,“咚”地一声,这块铁重重砸在刘月生后背。冷红光见状,吓得双腿哆嗦,一股热尿淋湿了裤子:“你们饶了我,我听你们招呼就是,你们饶了我!求你了组长,求你们几个大哥,求你们了……”到了此时,正是发泄情绪过暴力瘾的时候,无论组长或是几个维纪员,谁也不会因为你求饶而手软,冷红光还在哀哭求饶时,背上也重重挨了一铁墩子,“哇”地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先挨了一铁墩的刘月生趴在地上,被一维纪员接过组长手里的铁墩猛地砸向背部,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双腿机械地蹬了几下。
组长把铁墩锁进床头柜,几个维纪员知道该收手了,于是七手八脚将地上血迹和刘、冷二人嘴角和脸上血迹擦干净,将几件棉衣重新塞回到床铺底层后。组长冷冷地说:“去报告干部!”
不一会,队长和指导员还有几个干部来看了一眼,把这二人送去了医院。
刘月生死了,死因是心脏受到外力撞击破裂,血液积满整个胸腔腹腔。监狱和驻监检查室商量的结果是:刘月生心脏病突发,送医抢救无效死亡,将尸体火化后通知他亲属来领骨灰盒。冷红光因不慎跌倒而导致腹痛,带回集训队服药调养。
开初听说此事后在犯群中引起了一连串的猜测:
—— 好端端的的人为啥才去半个月就得急毛病死了?
——说是突发心脏病,我和他一起都七八年了,从来没听说他有心脏病!
——就算一个人得急毛病,那不可能两个同时得病吧?!
……各种猜测和议论也就持续了两、三天,当第三天刘月生家属来把骨灰盒领走后,此事就像监狱吹过的一阵风,搅起几片树叶,摇动几棵树杆,就再没了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