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侯本福突然醒来。按理说,他昨晚加班写稿子到凌晨两点多才洗漱上床,按平时惯例要到早上八点半左右才醒,可是他今天却醒这么早,是因为腰部剧烈疼痛而醒的,他还是习惯性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才五点四十。这会寝室里仍然是酣声此起彼伏的时候,他像烙饼似的不停变换着体位,意图想减轻点疼痛。这样在床上捱了半个多小时,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且疼痛越来越加重,他感觉一阵反胃想吐,只得伛偻着腰强忍着剧痛下床去盥洗室呕吐。他发出的响动将黄忠福吵醒了,黄忠福明显感觉异样,立即走去盥洗室看见他痛苦的神情。
“兄弟咋个回事?哪里不舒服?”黄忠福急切而关切地问道。
“估计是肾结石发了,还是几年前在家里发过一次。”侯本福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马上叫人来开门,我送你去医院!”侯本福剧痛难忍,听黄忠福说送他去医院,他摆了摆手:“不去,医院去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去床上躺着慢慢就好了,上次发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侯本福坚决不去医院,他几年前在家里发作的时候,当时他父亲也说去医院先消炎止痛,过几天做个小手术把结石取出来,或者开几副排石的中药来吃。他也是拗着没去医院,那一个把小时剧痛过后就再没有复发过,所以他认为也是跟那次一样,痛一阵好了就没事了。
可是这次好像没那么容易就好了,直到八点半,他仍然痛得呲呲牙咧嘴,而且痛得满身冒汗,甚至痛得从床上滚到地上。搞得一个科的人都知道了,孔军和文艺组的几个人,还有教研组的钱正林、李宏基也都来到侯本福床前关心慰问他,都劝他去医院。而他都一概摆手表示不去。大家都该要出工的时候,何伦发说:“既然本福兄弟他不愿去医院,那这样吧,忠福你留在监室招呼他,我去宣教大楼给科长汇报一下他的病情,起码让领导知道这个事。”
黄忠福说:“这样好,等会医院卖药的推车出来了我去给兄弟买点止痛药先吃起。”
何伦发等人前脚刚一走,黄忠福跟打扫监室卫生的那个犯人说:“兄弟你留意一下侯组长,我这会去医院给他买点止痛药就回来!”
打扫卫生的那人回答道:“黄老师你只管去,侯组长这里交给我!”
黄忠福刚一出门走到三门岗,却看见监狱第一领导郭政委背着双手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过来,黄忠福习惯性地垂手低头站在路边让行,没想到郭政委走过他面前时却笑着问了句:“你是哪个单位的?出三门岗去哪里?”
郭政委这么一问他,他抬头回答道:“报告政委,我是宣教科的,我是去医院给我们科的侯本福同犯买止痛药,他从今天一大早五点半就喊腰部痛,人都已经痛虚脱了,全身冒汗还恶心呕吐!”
“哦,你是宣教科的啊,那你去给同犯买药吧!”郭政委和蔼地回答。
黄忠福刚走两步,突然听见郭政委在背后问:“你说你是去给你们科哪个买药?”
黄忠福立即止步转过身来回答道:“报告政委,我是去给我们科的侯本福同犯买药!”
“侯本福?他痛得很厉害?你先不忙去买药,带我去看看!”郭政委朝宣教科监舍方向指了指。
黄忠福带着郭政委来到侯本福床边,侯本福正痛得呲牙咧嘴地在床上翻滚,打扫卫生的犯人站在旁边端着一大杯水劝他喝。一见郭政委进来,立马吓得立正站好,双腿直打颤。黄忠福拍了拍侯本福的肩:“侯本福,郭政委来看你了!”
侯本福身体僵了一下,转过头来看见郭政委,强忍着痛要下床。
“为啥子痛?以前痛过没有?受过外伤没有?”郭政委看看黄忠福,“帮他把衣服穿好,马上送医院!”
“他不去!我们大家都劝他的。”黄忠福傻愣愣地回答,立马又意识到当着监狱一把手说这句话太显得可笑,迅速抠抠后脑勺表达自己的尴尬,急忙帮侯本福穿衣服。
侯本福听郭政委问他为什么痛,他强打起精神回答道:“我还是在家里的时候痛过一次,我父亲说是肾结石,但没有检查过。”
“哦,那应该就是肾结石了!听话啊,我送你去医院检查,该怎么治疗就好好接受治疗!”郭政委双眉紧皱,之间形成一道很深的沟壑。
走到三门岗,值班的干部从岗亭走出来给郭政委行举手礼打招呼,郭政委指着旁边一个手臂上佩戴红袖标的大块头犯人对这个干部吩咐道:“叫你们这个人背他去医院!”
忍着剧痛伛偻着腰的侯本福连说:“政委,我自己能走!”
那个大块头犯人哪会听侯本福的,走到他面前一猫腰,双手朝他屁股下面一搂,就将他稳稳背在背上,快步朝医院走去,郭政委和黄忠福在后面一路紧走快赶才跟上。
监狱医院的几个干部医生见郭政委来到医院,都急忙迎出来。大块头犯人将侯本福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把长木椅上坐好。
“宣教科的这个人,肾结石发了,你们看有什么办法给他止痛!”郭政委向几个干部医生吩咐道,“干脆把你们院长叫来!”
仅两分钟,医院高院长来到郭政委面前:“政委,我们这里条件有限,要立即止痛的药还真没有,杜冷丁、曲玛多基本上可以立即止痛,但都是含依赖性、上瘾性成份的药,不说没有,有也不敢给犯人用!”高院长看看几个干部医生,“要么给他加大剂量先打一针止痛药看看效果?”
“还看什么效果?立即,马上派人出去买杜冷丁和曲玛多!”郭政委眉头紧锁,一脸威严不容违拗,“马上给我拨通办公室电话,就说我安排的,派一部车在一门岗外面等着,你们马上安排一名干部出去买杜冷丁和曲玛多!”
“好吧,既然政委指示,郑医生,请你立马辛苦一趟。”高院长看着郭政委,“政委,我建议只买曲玛多,它效果和杜冷丁一样,但它的依赖性比杜冷丁小很多。”
“好吧,就买曲玛多,多买几支,总之他一发着就用药。”郭政委指示道,“好,他就交给你们了,先止痛,再认真检查,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
高院长和几个干部医生都表态请郭政委放心,一定按郭政委指示提供最好的治疗。
郭政委走后,高院长一边给侯本福检查一边笑着说道:“你侯本福面子大哦,一把手亲自带你来看病不说,还跟我们下死命令……”
另一个干部医生插话道:“他们宣教科的人,哪个不是面目嘛,不是这个领导罩起的就是那个领导罩起的。”
又一个干部医生也接着说:“看来侯本福直接是一把手的面目,是不是?”
已经痛得精疲力尽的侯本福大脑还是清醒的,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两难回答的“玩笑”话题,但不应答显然又有失礼节,而且监狱医院无论是院长或医生,几乎都是比较熟悉的干部,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一言不发:“你们几位就拿我开心,我都要痛死了,还啥子罩起盖起的。”
院长和几个干部医生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和侯本福说笑,其实一半也是好心分散他疼痛的注意力,这时曾科长和魏干部、李干部也来了。
一个干部医生见曾科长们走过来,似乎又有了话题,立即说道:“你看你侯本福,政委才走科长又来了……”
曾科长一看见侯本福,立即伸出手摸着他的额头问高院长:“他好像没发烧?”
高院长平时和曾科长关系不错,听曾科长问侯本福发烧没有,就打趣道:“他烧倒没发,有点发紫。”
曾科长一时没明白高院长的玩笑,表情略显疑惑地看着高院长。一个干部医生接过话来说道:“曾科长你没来的时候我们还正跟侯本福开玩笑,说他面子大,郭政委亲自送他来,还叫我们院长来当面下命令,我们郑医生坐郭政委安排的专车出去买曲玛多去了。”
“哦哦哦,高院长你说的是侯本福红得发紫是不是?这回我反应过来了。”曾科长看看侯本福,“的确,郭政委很关照他,不过,也不一定是你们认为的那回事,郭政委对侯本福印象特别好,这是真的,勿需讳言。我们提倡的是教育与感化相结合嘛,我们对服刑人员也采取区别对待的管教态度嘛,像侯本福的表现,不用我多说吧?”
高院长接过曾科长的话说道:“那也倒是,有的人要采取严厉的手段,有的人适合感化,再说了,我们哪个干部没有亲戚朋友进来嘛,都有!但就算我们要去关照他们,也是在一定范围内,不可能违犯原则和底线,更不可能为了去罩着哪个人把自己的饭碗砸了吧。”
几个干部医生连连附和道:“是的是的,科长和院长说的都是大实话!”
“我是听何伦发给我汇报说侯本福痛得不得了,才和我们魏干部和李干部进来看看是啥情况,既然是肾结石,止了痛就没事了,然后看咋个把石头排下来,这就是你们医院业务上的事了。”曾科长说道,
曾科长们和高院长们闲聊着没一会,郑医生买曲玛多回来了。
一针曲玛多注射进侯本福臀大肌,不过两分钟,侯本福持续近四个小时的痛就停止了。
黄忠福见侯本福恢复过来,立马兴奋地对侯本福说:“你肯定饿惨了,我去小炒部给你买点吃的来。”
侯本福向黄忠福点点头:“确实饿得很,给我买碗加肉的面条来吧。”
曾科长们和高院长们都笑起来。高院长给干部医生交代:“这盒曲玛多不能随便用哦,这是老大安排专门给侯本福买的,要是哪天他肾结石又发了郭政委叫立马给他止痛咋个交待?所以这盒曲玛多只能给侯本福留起。”高院长看着曾科长问道:“科长你认为有必要给老大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吗,说曲玛多买回来给侯本福用了已经止痛了?”
曾科长笑着说:“没必要,但你也可以汇报一下,毕竟是他亲自来交待的事。”
“嗯嗯,那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去。”高院长说着,拨通了郭政委办公室电话,拨了两遍,接电话的是办公室秘书,说等会郭政委回来一定会转告给他知道。
侯本福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分别给在场每个干部鞠了一个躬,接连说着“谢谢!”
“住院,安心接受治疗,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你个人改造成绩的事也不用担心。”曾科长给侯本福说道,然后转过头看着守候在一边的黄忠福,“你负责抽空给他送点吃的,特殊情况,可以请我们干部买点营养品和有利于化石排石的食品。”
魏干部和李干部也对侯本福说了一番暖心的话以后,和曾科长离开了监狱医院。不用说,侯本福被安排在条件相对比较好的病房住进了医院接受检查治疗。
第二天,洪丽和颜干部在医院一个女干部医生的陪同下来病房看望他,洪丽一看见侯本福,两行清泪从双眼滑落:“颜姐你看嘛,才一天,他都不成个人样了。”
“啧啧啧,洪大美女,侯本福看上去还是这样精神,这样帅气,咋个一天就不成人样了啊,你看你那副心疼的样子,要是我和颜姐生病了,你恐怕没这么心疼。”这个女干部医生看着洪丽打趣道。
“不管咋个说,毕竟是生病了嘛,肯定显得有些憔悴。”颜干部分明是给洪丽解围。
“你不是给他熬了粥嘛,你喂他呀。”看来这个女干部医生和洪丽是好朋友,对洪丽说话总是用这样的语气。
“我就是要喂他,莫非你看不惯?看不惯你来喂他呀。”洪丽也用同样的语气回敬她。说着,真的打开保温饭盒要喂侯本福吃粥。
侯本福脸胀得通红,连忙接过饭盒:“你们来看我就很感谢了,我自己能吃!”
“人家这样心疼你,你就让她喂你嘛。我说啊,洪丽,你干脆请几天假直接来病房陪护他算了。”这女干部医生拿洪丽开涮成瘾。
“嘿,你还不说,我还真想来陪护他,就怕你们医院没这个胆量批准。”
“只要你爸批准,我们院长肯定敢批准。”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见面的时候天天都你念着我,我念着你。一见面就斗嘴,也不担心别人笑话。”看得出来,颜干部和她们两个也都是相交多年的好朋友。
“我们两姊妹当然是在一起就喜欢开玩笑啦,再说了,她今天一大早就叩我,问侯本福这样,那样,那分钟我就想变成侯本福,有我们监狱第一美女这么关心我。”不知道这个女干部医生是单纯的打趣揶揄洪丽呢还是故意让侯本福知道洪丽对他的关心和担忧。
先前洪丽还站在床边看着侯本福吃粥,听这个女干部医生没完没了地打趣她,索性一下子坐在侯本福床边,拿过侯本福手里的碗,真的喂起他来。
“颜姐,你看洪丽都这样了,我们还是走吧,这电灯泡的滋味我可受不了。”这女干部医生故意做出很夸张的神情假意往门口走。
“你走啊,咋个走到门口又回来啦?”洪丽“咯咯咯”地笑着,“对了,这个说话像喷辣椒水一样的女人叫余娅,这碗粥其实是她给你熬的,今天早上六点钟我叩她,问你的情况,我说想给你熬粥来,她说她正要给她老公熬粥,顺便就给你熬点送来就是。还有,你在这里住院,有啥事就告诉她,在这个医院,没有她搞不定的事。”
“熬粥是顺便,以后你还是自己给他熬,你熬的和别人熬的,他吃起来肯定是两种味道。”余娅看着侯本福说道:“有啥事,你给他们任何一个犯人讲要找我,他们都会下楼去告诉我,我们女医生原则上都不会随便来病房的,所以你平时看不到我。我跟洪丽玩笑归玩笑,但是你应该看得出我和她的关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侯本福点点头,想说几句感谢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眼里噙满了泪花。这两天生病,让他在这戒备森严的高墙里,体会到了别样的温暖。
特别是洪丽,一个大姑娘家,冒着流言蜚语的枪林弹雨,关心着他、爱着他,而且一往情深地守候了他四、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