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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都市言情 > 狱中十七年 > 第132章 沉冤得雪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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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间头撞钢件这个犯人名叫刘盛生,当时送往监狱医院因颅骨严重破裂,脑髓散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到监狱医院不到十分钟就一命呜呼。

监狱与驻监检察室合计,定性为“抗拒改造自杀”。这个定性似乎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刘盛生的确是在服刑改造过程中自杀的,不是因为抗拒改造还能是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一个改造积极分子,而且还是车间生产技术能手,并且已经获得两次减刑共四年后,还有七年余刑时却要选择自杀?而且当着红胜地区检察分院领导、地区中级法院领导、地区关工委领导和媒体记者的面自杀?为什么自杀时要大喊“冤枉”?这分明就是以死申冤的意思。要知道,余刑七年,作为一名改造积极分子和生产技术能手,通常情况下至少还能获得减刑三年零六个月,也就是说,一名已经服刑过大半时间,大约还有三年半就能获得自由的罪犯选择自杀 ,这是不合常理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必有特殊的原因。

“抗拒改造自杀”,放在刘盛生身上说得过去,但为什么要抗拒改造自杀?为什么要大喊“冤枉”?为什么要当着红胜地区有关部门领导和媒体记者的面自杀?刘犯入狱之初为什么要不断申诉?监狱揪着一连串问号要驻监检察室将这些特殊情况如实向有关部门反映。只有把刘犯自杀背后的真实原因挖出来,监狱才能够证明自我清白,才能在公众面前无损形象,才能给刘犯亲属一个合理的交待。

刘盛生父母和姐姐、姐夫以及几个至亲来监狱领骨灰盒的时候,没有吵没有闹,他的父亲和姐夫甚至还对移交骨灰盒时参加谈话的狱政科洪科长、政治部杨副主任、一车间教导员和主任说了感谢的话,他们说来接见刘盛生时他一直都说车间教导员和主任对他很关心和包容,他只是一直不服法院对他的判决。

临走时,他的姐夫狠狠地说:“我看这次检察院和法院咋个交待这个事!”

一九九一年五月的红胜城还带着春末的潮湿,梧桐絮在暖风中飘得满街都是。刘盛生穿着发白的回力鞋,和三个朋友抱着篮球晃进红胜体育馆时,室内球场的吊扇正发出恼人的嗡鸣。他们刚分好队投进第一个球,铁栅栏外就传来皮鞋磕地的声响——五个穿黑背心的年轻人鱼贯而入,最前头那个左小臂缠着青色刺青,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

\"哥们儿,这边场子有人了。\"刘盛生的朋友大伟抱着球喊了句,语气里带着本地青年特有的爽利。刺青男抬了抬眼皮,叼着的烟卷抖落半截烟灰:\"你们打?我们昨天就在这儿练三步上篮了。\"他身后的瘦子跟着起哄,故意把篮球砸得震天响,橡胶球在地面弹起时,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刘盛生认得这刺青男叫\"青龙\",父亲是行署里的副专员。这片区的录像厅、台球室、卡拉oK厅、舞厅都有他家的暗股。上周他还听副食店老板说,“青龙”带人砸了不肯交保护费的馄饨摊。但今天带队的是王凯——行署办公室副主任的儿子,论起父辈职级,倒也不怵。王凯把球往地上一墩,金属眼镜框在鼻梁上滑了滑:\"行署的车库你家昨天还停过呢,今天是不是也该让让?\"

空气里腾起火药味。“青龙”的右肩纹着半条龙尾,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往前跨半步,刘盛生闻到他身上混着汗味的香烟味。“青龙”正要动手时,体育馆管理员老陈带着两个工作人员冲进来:\"都消停点!三号场刚擦完地,去那儿打!\"老陈大概认识这两个小年轻是行署里面官员的儿子,知道两边都惹不起,连推带搡把“青龙”一伙往侧门引,临走前还偷偷朝王凯眨了眨眼,意思是我帮你们解了围。

打了两小时球,夕阳把窗户染成橘红色。王凯解开湿透的背心,露出小麦色的胸膛:\"走,搞点啤酒去。\"路边摊就在体育馆后巷,油毡布搭的棚子下,老板娘正往炭炉上摆卤鸭。五个人刚坐下,就听见铁皮桌椅拖动的刺耳声响——青龙一伙叼着牙签晃了过来,六双球鞋在青石板路上碾出沙沙的响。“青龙”瞥了一眼刘盛生们桌上的酒菜,鼻孔里“哼”了一声:

\"老板,来只最大的卤鸭。\"青龙故意提高嗓门,把油腻的菜单拍在桌上,\"辣子鸡要双份,泥鳅炸得焦脆点。\"他斜睨着刘盛生桌上的盐水花生,突然伸手把遮阳伞杆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伞面倾斜的瞬间,半块卤鸭肉从盘里滑出来,掉在刘盛生的球鞋边。

大伟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会不会做人?\"青龙慢悠悠掏出打火机,火苗在他瞳孔里跳了两下:\"老子在这儿吃饭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王凯往杯里倒啤酒,泡沫溢出杯口:\"老板,加盘酱牛肉,要腱子肉那部分。\"他声音平稳,却在踢了踢桌下的空酒瓶,玻璃碴在夕阳下闪了闪。

两桌人闷头吃喝,只有搪瓷盘里的骨头越堆越高。青龙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拿起骨头往王凯桌上一抛,褐色的酱汁溅在雪白的餐巾纸上。\"你他妈——\"王凯猛地站起,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痕迹。“青龙”仰头灌下半瓶啤酒,喉结滚动时,龙纹身跟着起伏:\"怎么着?这桌子长你家户口本上了?\"

刘盛生看见王凯的右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路边摊上的其他食客早已躲得远远的,老板娘攥着围裙角直发抖。青龙忽然伸手拍向王凯的脸,掌心的老茧擦过对方脸颊:\"听说你爸最近在评副处?我爸桌上那份考核报告......\"话没说完,就听见\"砰\"的碎裂声——王凯抄起的啤酒瓶在青龙肩侧炸开,玻璃碴子飞溅间,青龙踉跄着后退,被十五厘米高的路肩绊得整个人向前扑去。

这是条倾斜的巷弄,路基下是带斜坡的街心花园。青龙的后背先撞上冬青丛,接着脸朝下滑向鹅卵石小径,发出闷响。王凯三步冲下路基,膝盖压在青龙后背,拳头雨点般落下。刘盛生看见青龙的鼻子渗出鲜血,在鹅卵石上洇开暗红的花。突然有人从身后拽住他的衣领——青龙的小弟抄起了板凳腿。

混战在暮色中爆发。大伟的额头被啤酒瓶砸中,鲜血顺着眉毛流进眼睛;刘盛生被人按在地上,后背硌着块凸起的砖棱。远处传来警笛声时,“青龙”正抓着王凯的头发往石凳上撞,而王凯的指甲深深抠进对方小臂的纹身里,几乎要把青色的龙鳞剜下来。

\"都他妈住手!\"派出所的老周一脚踢翻地上的酒瓶,手电筒强光扫过每张带血的脸。“青龙”被架起来时,一只耳环不知何时扯掉了,耳垂上挂着血丝;王凯的眼镜片碎了一片,歪挂在鼻梁上,活像个滑稽的小丑。后巷的路灯终于亮起,老板娘蹲在地上收拾碎玻璃,搪瓷盘里的剩菜被野猫叼走一块,在墙角发出细细的咀嚼声。

警车里,“青龙”忽然笑起来,带血的痰吐在铁栏杆上:\"王凯,你等着瞧。\"王凯别过脸去,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刘盛生摸了一把自己流血的鼻子,想起临出门前母亲叮嘱的\"别惹事\",忽然觉得后颈的伤口一阵阵地疼。两旁的街灯在夜空中明灭,像极了刚才酒瓶爆裂时的火花。

一群人先被带到红胜地区医院,简单的处理完伤口后被带到了红胜地区公安处下辖的一个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接受调查审讯。在最初的供词里,给“青龙”造成伤害的是王凯,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几番审讯下来,给“青龙”造成直接伤害的人变成了刘盛生,而且他成了这起群殴事件的主犯,而且,其他的人被处以刑事拘留十五天后全都释放回家,只留下刘盛生一人不停的接受审讯,然后就是红胜地区检察分院起诉,红胜地区中级法院开庭、宣判。刘盛生在上诉期内向高级法院提起上诉,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十八年有期徒刑。

经过前江省纪委和高级人民检察院的认真调查,刘盛生自杀事件过去一个月后,刘盛生的案子终于得以平反昭雪,红胜地区某公安分局和检察分院、中级法院有关办案人员因徇私枉法被查处,被查处的办案人员中居然有侯本福一审审判长,这让侯本福获得意外惊喜,他仰望着苍天在心里默念:“苍天有眼,恶有恶报!”

“科长,一车间刘盛生自杀事件已经有了结果,我们可以写报道了吗?”侯本福站在干部办公室,他面前的一圈沙发上坐着曾科长和魏干部、颜干部等五个干部。

“不是可以写,是应该写、必须写!”曾科长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着侯本福问道,“你打算从哪个角度写呢?谈谈你的思路,我们科班出身的颜干部也可以帮你指导指导!”

颜干部连连摆手笑着说:“这些年有他们这些写手,我的一点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哪里还能指导。”颜干部看着侯本福,“你跟科长说说你的思路,不要听他说啥指导不指导的。”

侯本福非常欣赏和喜欢科里面的领导和干部们这种同志加兄弟姐妹的关系,严肃认真又不失活泼轻松。

“我想把侧重点放在即使被冤枉的、不认罪的人到了渡口桥监狱也能让他遵守监规服从管教并且成为改造积极分子这方面来写。突出表现我们监狱的执法能力和水平。对有关执法人员循私枉法的情节略写,一笔带过。”

曾科长看看颜干部:“颜干部你认为侯本福这个方向如何?”又看看其他几个干部,“你们认为呢?”

颜干部说“这个思路对的,一是要突出监狱工作的成效,但又尽量避免涉及阴暗面。”

另外几个干部也赞同侯本福的思路。曾科长说:“嗯,我也认为这样写法好。尽量写长一点,抽时间去一车间采访一下,既然从这个事件切入,素材多一点比较好。”

往年的“国庆节”,监狱都会组织全监性的庆祝活动,今年大概是受了刘盛生自杀事件的影响,干部和犯人都没人提议这个事,眼看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十月一日了,曾科长才把教研组长钱正林和侯本福叫到办公室:“今年‘国庆节’我们什么活动都没安排,我想还是简单的意思一下吧——上一堂全监性的爱国主义教育课!你们两个去准备一个讲义,‘国庆节’那天是我和涂副政委值班,由我主持,他讲课。就这样,三天之内把讲义交给我审定!”

曾科长安排完工作后,侯本福见钱正林一言不发,于是问道:“科长,当天是几点开始上大课呢?”

“白天有的单位还在上班,还是收工开完饭后,晚上六点半准时开始。”

监狱上大课,也称“以会代课”,就是集中全监犯人在坝子里,授课的干部坐在主席台上讲,犯人按一个单位一个方阵整整齐齐坐在小凳子上。授课干部一般都是副科长以上领导,正式授课前,各单位需清点人数向主席台上的干部报告人数,还要唱歌,时间宽松的时候单位与单位之间还会拉歌,那场面,那气氛才叫热烈,仿佛谁都不记得自己是在吃苦受累的犯人,倒像是专为赛歌而来的。

上大课的时候,侯本福基本上都很少去坝子上规规矩矩坐着听领导念他代笔写的讲稿,他觉得“老师”讲“学生”写的讲义,然后这个“学生”还煞有介事地认真去听讲这个讲义,这似乎有些可笑。这也算是侯本福付出辛苦后的“特殊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