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三方会谈中所达成的协议,沙国军队需要在一月十二日完成交接前撤离原驻地,只允许在宽城火车站西北的“四家子”附近留一营兵力。
这无疑是沙方的一次重大让步,这意味着他们在输掉沙倭战争后于东北进行了又一次战略收缩,自然就致使不少军官、职员产生不满,进而对作出这个决定的奥尔洛夫总司令也怨言颇多,只是震慑于老将军的赫赫战功,并没人敢明目张胆说什么罢了。
宽城子火车站,第一站台。
华、沙两国势力分南北站立,台上站的都是军官,而双方士兵则列队站在站台下面的铁路两侧。
当时间来到九点三十分,“宽城子”火车站站长列别杰夫拄着拐瘸了瘸了地走到站台中央,在他身后跟着的是西伯利亚第 4 步兵师 1 旅旅长沃尔科夫。
而与此同时,华国这边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也缓缓走出队列。
此人名叫张履谦,本是列别杰夫的随身翻译,平时还会负责一些华沙货票的核对工作,尤其是华方商人取送货都必须经过他的手,所以人们都称呼他为“张票头”。
他当下这经历跟满铁那位田边敏行很像,都是突然被上司提拔而一步登天的。
昨天会谈结束后,陈绍常就犯愁找谁来担任这宽城子车站的负责人,毕竟华国人不管是在中东铁路还是南满铁路的系统中都是边角料的存在,做得都是些端茶倒水、赶车担货的下等差事,到哪去找个合适的人来干站长呢?
后来还是咨议局议长薛景诚给出了建议,他本就是个商人,自然脑子里对“张票头”是有印象的,知道这人精通沙语又擅长记账,而且常年在宽城子车站里做事,对各方面细节都十分熟悉,由他来做站长再适合不过了。
于是大晚上张履谦便被叫到了知府衙门,进门前差点没吓尿裤子里,他还以为是自己平时吃拿卡要太过这回要被算总账了呢,没想到一进门被告知是去做第一任站长,哎呦,这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老刺激了。
昨晚他也没回家,早上直接跟陈绍常的轿子后面一起过来了,即便到了现在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呢,往前走起路就跟踩着棉花一样。
在他后面跟随的正是一营管带许彪,他今天可打扮得挺立整,大军靴擦得铮亮,胡子都修的一丝不苟,别看土匪出身,那在洋人面前也是知道要面子的,再说平日总跟杜玉霖这种有教养的在一起,耳濡目染的也积攒了不少好习惯。
他就发现这张履谦走路有点费劲,跟喝高了似得,从侧面看过去,小脸还红扑扑的,于是就善意的提醒到。
“精神点,敢在大鼻子面前丢份,老子回头就崩了你。”
声音不大,内容却足够提神,张履谦立马脑子就清醒了不少,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深吸一口气后也挺起胸膛迎向沙方代表。
列别杰夫最先到了中间位置,他抬眼一看对面,大酒糟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那不是跟班小翻译么?竟然是这个蠢猪来接自己的班,这心里头是甭提多腻歪了。
沃尔科夫也看出站长的不对劲,在问过原因后也是露出了不屑,还微微扭头看向己方队伍中的奥尔洛夫,满脸都透着极为不满的神色。
这种表情自然也没逃过张、许二人的眼睛,他们在互望了一眼后加快脚步来到了站台中央。
列别杰夫个子要高很多,张履谦只能仰头看着他的脸,并用流利的沙语说到。
“本人奉巡抚陈绍常之命,依照昨日三方会谈达成的协议前来接管宽城子火车站。”
按道理来讲,这个时候列别杰夫就需要将车站印章和钥匙串交出来了,而其他如乘务员手册、路签、行车日志等物件可以随后再交接,毕竟此时只是需要走个形式就可以。
但也不知道这个倭国大鼻子是不是脑子少根筋,之前就是他掉进倭国陷阱引起了军事冲突,这都瘸了还不吸取教训,又来这里想恶心华国人了。
列别杰夫在看到张履谦抬起手打算跟他索要信物后,便撇着嘴将印章和钥匙串随意递了出去,可还没等这些东西到达对方手面之上就提前松开了 。
啪嗒、哗啦啦。
印章滚落到一边,钥匙串硬生生摔到地上,甚至有几把老钥匙被弹飞出去老远。
原本还很严肃的场合气氛顿时变得奇怪起来,站台北面的沙国士兵不少大笑出声,彼此咬着耳朵、低声私语着,一看就没放什么好屁。
张履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整得也有点懵,加上平时被沙国人骑在上面习惯了,他本能就打算弯腰去捡,却被许彪狠狠给拽住了。
虽然两国人种不同,但大体的人性表达是差不多的,是友善还是敌视、是尊重还侮辱不需要翻译也能看得出来,许彪虽然不懂大鼻子说什么,但他们那满是蔑视的作态已然让他怒火中烧了。
他将张履谦往后面一?,边将手套摘下塞兜里边走了上去。
许彪的身材那可不矮,眼睛几乎能达到跟列别杰夫平视的地步,随后就将他那冰冷的大脸递到了距离对方鼻头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地方。
“你啥意思?”
浓郁的白色哈气喷在对方的脸上,那是最具东北特色的酸爽味道,而张履谦也立即上前进行了翻译。
但即便这样,那位列别杰夫站长仍旧是不服不忿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嘟噜话。
都不用翻译,许彪一看张履谦那为难的表情就知道对面是在骂人呢,于是便扭回头看向杜玉霖那边。
杜玉霖此时就站在陈绍常、孟宪彝旁边,在看见许彪瞅过来后便笑着点点头,意思是“放手干,有我呢”。
嘿嘿......
许彪转过头,大拳头在手腕子上来回地转着圈。
而对面的那个大鼻子却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只是此时已经将攻击对象转到了张履谦身上。
“你这头清国猪,也配来管理沙国车站?你懂个屁。迟早我还会回来的,这里永远都是我们沙国人说了算,你个低等......”
“人”字还没出口,他衣领子就被抓住了,脑袋被使劲往前面一拉,鼻梁子狠狠撞到了许彪的硬脑门上。
砰,咔。
列别杰夫的鼻梁骨直接被干折了,鼻血顿时就喷了出来。
许彪一击得手气势更胜,左手继续薅着衣领,右边的大拳头就抡圆了怼过去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连续七个大电炮,打得对面是眼睛封喉、嘴角开裂,很快就蒙圈了。
而在这时,站在列别杰夫后面的沃尔科夫才反应过来,他压根没想到华国军人竟然敢当着他面暴揍车站站长。
心中积蓄的愤怒终于压制不住了,沙倭战争败给倭国就够耻辱了,难道以后连华国人也敢骑在沙国身上了?这群可恶的木疙瘩。
想到这,他快速掏出腰间左轮手枪,枪口就往许彪面门那指去。
电光火石间,一把小匕首从正往这边走的杜玉霖手中飞出,狠狠扎入了沃尔科夫的右侧肩膀上。
啪嗒,左轮手枪掉落在地。
这一连串的动作说起来慢,其实整个过程都还不超过十秒钟,沙国士兵开始时还乐呵呵的看着笑话,却不想转眼间己方就被人羞辱个底掉。
这可炸锅了,将近三百名沙军纷纷从后背摘下步枪,这就打算将杀对面杀个人仰马翻,好替自己旅长找回面子。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最先开枪的却是巡防营。
原来一营帮带宋大宇早就准备着了,此时他独自一人扛了把轻机枪蹦上了站台,朝着天空就是一顿突突。
哒哒哒哒哒哒......
m1909 贝尼梅西尔轻机枪冒着火花,发出了清脆的高速击发声。
有宋大宇带头,机枪队的其余机枪也跟着开了火,霎时间十挺机枪同时朝天空射击,那炸裂场面堪称震撼。
几百发子弹很快打完了,再看那些沙国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将摘下来的步枪给背了回去,因为他们还看见远处两门速射炮的炮口也在缓缓调整向这边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能看出实力差距的毛熊才是能继续喘气的活毛熊,沙国的士兵又不真傻,上面军饷都还拖欠几个月呢,在这拼得哪门子命啊?
此时,一直站在后面的奥尔洛夫也大步走向站台中央,很快就来到了沃尔科夫和列别杰夫中间。
他先二话不说给了那个站长两个大耳光,然后朝后面一招手,便让卫兵把这人给逮捕起来带走。
然后,奥尔洛夫又转向了一脸都是怨毒的沃尔科夫。
“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一旅旅长沃尔科夫,在宽城作战中指挥不利,致使我军惨败于倭军,实属是帝国失去对长春掌控的罪魁元凶。其后又多次酗酒闹事,险些引起士兵哗变,建议革去其一切职务,交由军事部处置。”
看着对方眼睛愤怒地睁大,他抬手示意先把嘴闭上。
“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一旅旅长沃尔科夫,在宽城冲突中沉着应对,有效化解了倭军的突然袭击,拯救了无数帝国士兵的生命,是帝国能继续在长春存有控制力的第一功臣。望皇帝陛下能根据此人的优异表现给与表彰。”
见沃尔科夫还不明白,奥尔洛夫耐心地为他解释。
“这是我脑中两份关于你的报告,想必哪个更有利不用我多说了吧?给我老实地下去,把你的兵带回军营,几天后摆在皇帝书桌上的就将是那第二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真是“人嘴两张皮,里外都是理”啊,沃尔科夫不再废话,走回到自己士兵面前一招手,便将他们都给带走了。
奥尔洛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钥匙,而杜玉霖则过去捡起了站长的印章,二人同时将这些物件交到了张履谦的手上。
等张履谦躬身撤到一边后,奥尔洛夫才将脸转向杜玉霖,手还指向了车站控制室,并用华语说到。
“杜玉霖,这算是我还你人情了。”
见杜玉霖面露不解,他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达涅尔自从在白城回来后,他懂事了很多,也主动辞去中东铁路局的工作回家陪母亲了,来信里还给我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
“怕不是骂我揍他揍得不轻吧?”
“不不不,他说你的见识远超常人,在你的面前会让他感到自己很无知。要知道我那儿子以前可是狂得很的,是你教会了他人外有人啊。”
杜玉霖点头后也不再客套,随后也跟着指向车站控制室。
“那这车站我们就接管了,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沙军若敢过界挑衅我照样会出手教训他们,到时候别怪杜某手下无情。”
奥尔洛夫深深看了眼这年轻人后,便转身离去。
一九一零,一月十二日,华国正式接手宽城子车站,第一任站长为张履谦。
随后,杜玉霖的巡防营开始在沙、倭之间构筑要塞工事,并以沙军原驻地为中间线将两国附属地物理上隔开,从此这里将成为杜家军北拒沙熊、南抗倭狗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