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良也是真累了,在跟杜玉霖交代完事后,就在知府孟宪彝的带领下回客房休息了。
花厅内,只剩下陈绍常和杜玉霖二人。
即便到了现在,陈绍常都还没有从孟恩远被杀这事中缓过来,他也曾在脑海中想过那个混蛋的无数种倒霉法,唯独没想到今天这种。毕竟一个手握七、八千新军的人怎么可能死得这么莫名其妙啊。
陈绍常眼角余光扫向正在喝水的杜玉霖,内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事会不会与他有关系呢?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自己这可笑的想法,巡防营一共就七个营,四个营驻扎在长春,三个营驻扎于公主岭,哪里还有余力去干这件事,而且他刚才的愤怒也不似作伪,还是倭国人使坏的可能性大些。
不管怎么样,孟恩远死了总归都是个大好事,那个家伙的部队就像是个无底洞,若二十三镇统制的位置真由眼前这位杜统领来坐,从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那绝对是吉林之福啊。
想到这,他笑着开口了。
“先恭喜杜统领了。”
杜玉霖此时正好将一大杯温水喝光,听到这话就将水杯放到了茶几之上。
“哦?这喜从何来啊。”
说完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
“陈大人是说统制的事?那八竿子都还没一撇呢,若是完不成剿匪任务,说不得我的项上人头都不保呀。”
陈绍常仍保持温文尔雅的笑容,心中对杜玉霖就更是高看了一眼,这事要是换成张作霖或冯德麟,那胡子早翘天上去了,眼前这位却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要么就是他对仕途发展没什么概念,要么就是一个统制位置还远未达到他的心理预期啊,真是后者的话,这人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杜大人过谦了,想当初你带一营人马便杀得延吉厅周围土匪闻风丧胆,如今七营兵在手办起事岂不更是游刃有余了,我看这事是没问题的。”
“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随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别的,陈绍常就打算找个话头告辞了,他今年也五十有二了,哪能跟年轻人拼熬夜啊。
可不曾想,杜玉霖却突然面色严肃起来。
“陈大人,我有件事憋在心中,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绍常就是一愣,但随即也就点头道。
“杜统领有话但说无妨,日后你我都在吉林,切不要因有诸多顾忌而耽误了大事。”
“那我就直说了,望陈大人别认为我是在无中生有哦?”
“这是哪里的话,请讲。”
杜玉霖这才开始了讲述。
“去年九月,我从一位满洲里回来的朋友那听说了个事,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后来每当想起都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啊。”
“能让杜大人害怕?莫不是边境又出现了大股马匪?”
“马匪有什么可怕的,那毕竟看得见、打得死,但我要说的东西却是能杀人于无形的啊。”
杜玉霖边说边表现出恐惧的神情,整得陈绍常都有些脊梁沟发凉,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据我那朋友说,是一伙非法进入沙国达乌里亚捕捉旱獭的华国人被驱逐回哈拉尔,而蹊跷的是这几人当晚就出现了发热、咳血症状,随后在第二天上午就都死了,就连收留他们的人也感染上了相同的病症,几天后死掉了。”
陈绍常身居高位,见识自非常人可比,一听到这里便已经明白杜玉霖在说什么了,态度随之认真了几分。
“后来可有更多人染病?这么大的事,为何黑龙江巡抚没有上报朝廷?连邸报里也没有见一字提及啊。”
杜玉霖早就猜到对方有此一问,便端出了早就编织好了的谎话。
“这事是发生在中东铁路附属地内,十几个病死之人的尸体立即就被沙国医生给集体焚烧了,所以病情并未波及到更广的地方去。”
陈绍常缓缓点头,要是这么讲倒是能讲通了,满洲里作为华、沙的边境中转,如果有这种负面消息传出来肯定会严重影响中东铁路形象的,而黑龙江巡抚对附属地内部事又没有管辖权,甚至他从始至终都可能不知道这事。
“那杜统领的意思是,这种怪病会再出现。”
杜玉霖身子前倾,神情中满是郑重。
“我判断,一定会出现的。”
“哦,何以见得?”
“我那朋友接触过一个侥幸存活的人,他说自己得这病很可能是因为抓过生了病的旱獭,这种旱獭眼角渗血,但是因为嗜睡所以好抓些,他为了皮毛也就没在意,没想到很快就犯了病,活下来都是老天爷照顾啊。我是觉得,只要有人为钱继续去捕猎这东西,这病迟早会蔓延过来的,只是谁都说不准啥时候而已。”
陈绍常良久没说话,只是将身子靠向椅背思索着,好半天才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及早进行干预以避免事态升级。可这事毕竟只是你那朋友一面之词啊,就我个人而言自然愿意相信,但要想以此说服朝廷、黑龙江巡抚、呼伦道都统甚至是中东铁路高层,那恐怕就很难达成目的了。”
他边说边掰起了手指头。
“这事最先会起来反对的就是那些捕獭工人,他们吃得就是这碗饭,冷不丁的不让他们捕猎了肯定会激起不满。沙国人也不会乐意啊,这关乎中东铁路财政收入,一场莫须有的疾病会让他们发大脾气的。此外,做啥事不得花钱?可不论是朝廷还是黑龙江方面都不会出的,谁会干自己掏钱却在给别人扬名的蠢事呢?”
陈绍常一口气说了一堆,给出的意见倒也算是中肯,毕竟他没有杜玉霖这种穿越之人的视野啊。
而这些疑虑杜玉霖也都想到了,陈绍常能说到这份上也正表明他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如果只是敷衍客套反倒不好办了。
好在历史上那场大鼠疫要在十月份才出现,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准备和疏通关系,他就不信提前大半年的时间还解决不了这个事了?
想到这,杜玉霖将身子也缩了回去。
“玉霖也只是先跟大人沟通下,等找到合适的场合可以同时讲给总督大人听,这事由他来处置更合适些。”
陈绍常露出“恍然”表情。
“那我就明白了,等总督返回奉天前,你就找机会说出此事,到时候我会好好配合的。”
“谢过大人了。”
“哎,杜统领忧国忧民,我还要向你学习才是。”
“这话可承受不起啊。”
随后,杜玉霖便起身告辞,陈绍常亲自送他到花厅门外。
出知府衙门后,他看了看天便带着徐子江几人骑马直奔东四条街,二营就驻扎在那里。
街口的一处院落乃是咨议局议长薛景诚所有,而此时就暂借给黄瑞作为了临时营部了。
杜玉霖众人来到了院门外,卫兵哪能不认识他啊,所以不用通报直接走了进去。
刚到后院就看到一个房间里竟还亮着灯,杜玉霖放轻脚步到了窗根下,从窗户看进去差点没笑出声来。
只见黄瑞正光着脚坐在床前小板凳上,一只手拄着大脑袋壳,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床上的小孩,就跟一个被折磨到不行了老父亲一样,哪有一点前青马坎大炮手的样子啊。
“嗯......咳。”
杜玉霖的一声咳嗽,直接把黄瑞给吓起来了,他顺手就掏出了别在后腰的手枪,来到门前低声问到。
“谁?”
“我啊。”
“哎呀老四啊,可吓死我了。”
黄瑞收回枪,回去又给孩子拉了拉被子,这才趿拉着鞋开门走出来了,遇到冷空气还打了个哆嗦。
“跟总督聊完了?”
“嗯,天亮还得去接管火车站了,在你这眯一觉。”
黄瑞点点头,一指正房。
“你去我屋睡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见杜玉霖露出惊讶神色,他就又解释到。
“那小丫头片子闹腾人啊,醒了要是看不见我就哇哇哭,一晚上都来四回了,索性就不回去了,我这是前半辈子造孽太多,老天派她来收我了。”
杜玉霖听罢“嘿嘿”一笑,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也好啊,大老黄可算也有人治得了了。
也不再废话,他便朝着黄瑞房间走去,边走还边说着。
“明天你带兵到火车站西南布防,看紧了小鼻子的军营,他们要敢惹事就揍回去。”
“睡你的吧,明天保准不出岔子。”
“那就古德奈特了。”
“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