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影裹着劲风,金面人化卸攻势之余,匕首已暗带锋芒刺向众人,树怪与蛙妖突然侧林扑出,枝影与湿腥的风同时砸向人阵。
风声与喘息混成一股,草叶被刀势割成碎纹。
树怪抽下的枯枝横扫时带着破风的砸力,逼得皇甫流云连连后撤。
蛙妖紧贴着他身影落下,湿腥的蹼掌几乎拍到陆青峯的侧脸。
金面人凌空切入,匕首从金宝儿扇骨擦过,震得她腕骨一滞,扇骨微曲。
三人的退势被逼得连成一线,脚下的草屑被绞成一道乱纹。
巫医婆婆立在马车前,垂眸盯着三怪一举一动,指尖在药囊里一滑,雄黄与麝香迎风洒出,两味药粉在风口凝成一股锐气,刺得人喉头发紧。
香气弥漫的那瞬间,蛙妖的腮包塌了半寸,树怪的枝桠在空中僵住,连金面人颅顶星盘都停顿了一个齿距。
皇甫流云抓住那道空隙,镔铁棍横力贯出,狠狠荡在金面人侧胸。
金面人被击得横掠出去,落地时滑出一道浅痕,可他落地的同时,匕首已反刺回身,刃尖透过夜色刺入皇甫流云的肩口。鲜血沿衣襟滚落,把棍柄染出一片浑暗的色斑。
蛙妖乘势扑向虞春花,蹼形大掌带着湿腥的风压。
南星半蹲着护在车侧,探手从包袱里摸出那枚许久未见的三黄戒,指尖一抖,将戒指甩向半空。
玉环划出极细的弧线,落点恰在树怪枝影卷起的风涡中。
残叶裹着戒壁同时碎裂,玉环在空中崩成粉沫,光屑混着药粉翻卷洒下。
药粉翻卷着洒下,落在蛙妖与树怪体表,辛香交织之下,它们同时在地面翻滚,枝桠扭曲,腮包猛震,像被逼出骨缝的痛意撕扯着。
金面人抬手疾挥,却无法阻止药粉侵入轴齿缝隙,他动作骤然迟滞下来,好似机括进了灰,颅顶星盘又滞涩了半齿,卡顿地嗡嗡轻颤。
一瞬的停滞,他稳稳站定,胸口的金属片轻微翕动。开口时声音低稳,像齿轮贴着金属碾转而出:“我们并非有意袭击,只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转向岳清澄,目光深陷:“韩寨主,怎么这就不认得我们了?”
岳清澄怔愣在地,金锦儿的笑声在雾气中轻震,裹着几分看热闹的调调:“说你呢,韩霜月。”
笑声未落,金面人目光骤然一凝,岳清澄脸上不见半点熟悉痕迹,光影掠过,只剩一层冷白。
心头慌乱一闪,他俯身抓起倒地的两怪,掌下的力却被压死。药气渗入肌肤,他的臂节僵紧,步伐沉得如陷泥。力道在体内散尽,他跪坐在地,身窍内暗声作响。
见他失衡,皇甫流云肩口血未止,双臂借势横棍扫出,棍影带起一阵闷风,硬生掠地,将他生生掀翻。
棍势未歇,陆青峯踏声逼近,剑光挟风疾斩,寒锋直取颈侧。
风声骤收。马车帘被气浪掀开,岳阑珊自帘后掠出,五指扣在剑锋上。锋势被生生止住,空气挤裂出一声低鸣,光线在指缝间折开,散作碎光。
皇甫流云看得目眦欲裂,怒斥道:“你做什么!”
岳阑珊的指尖仍扣在剑刃,血沿着锋口滴落。她的声音冷而平:“放了他们。”
金面人仰首,颅顶的星盘微颤,目光在岳清澄和岳阑珊间扫过,疑声出口:“怎么,又一个?”
岳清澄呼吸一紧,眉峰蹙起,低声压着怒意:“珊儿,不得胡闹!”
岳阑珊未答,越过剑锋,步声浅而稳,泥地被鞋底碾得发黏。她停在蛙妖身前:“义父,发生了什么?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蛙妖喉中挤出的咕呱声被气堵住,断断续续。
青菀怔住,半身还保持着入梦术的手诀,目光落在岳阑珊脸上,像被突来的冷意击住呼吸,声音压得很低:“阑珊姐姐怎么醒了……控梦术对她竟一点用都没有……”
岳阑珊缓缓回头,唇角向上挑开一条极浅的弧度,那弧度在她阴冷的面色上像被风割出的细痕:“并非没用。”她盯着青菀,声音稳得像从石面上推开,“我认得你,你是青菀。”
她又转向岳清澄,眼神从对方眉眼处掠过,像在阴天里对着一面磨旧的铜镜认自己,轮廓一模一样,气息却全错了位:“我也认得你……你是我姐姐,岳清澄。”
风声从林间斜卷过来,她衣摆边缘轻轻一晃,阑珊忽然抬手,指向三怪:“但我更认得他们。”
她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平直得像刀锋划过冰面,“义父金万两待我不薄,冽矢与冥禛二位寨主与我熬过很多年月,我怎能看着他们死在你们手里。”
她的声音落下时,地面上两怪的抽搐已经停住。蛙妖金万两的四肢松散开来,树怪冽矢欧阳凛的枝节再无声息,只剩淡黑的纹路贴在皮肤下缓缓沉没。
岳阑珊上前一步,指尖撑在金万两臃肿的尸身上,轻轻一推。那具身躯侧倒,沾泥的鳞皮翻起一层灰。
她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几乎不成调:“义父,你怎么能死呢。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推下山崖,我还没有亲手了结你呢!”
夜色沉了下去。风在她足边散开,没人敢上前。空气像被什么扯断,只剩腐毒的腥气与夜露的冷冽。
金面人冥禛霍漫尘偏头,目光扫了两人一眼,肌肤颜色被毒意逼得乌沉,他盯着虞春花,声线带着压抑不住的嘶涩:“好恶毒的老婆子,引来的毒蛇这般狠,竟叫二人顷刻毙命!”
虞春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底无半分波澜:“罪不在老身。这五步蛇、烙头蛇各个有毒不假,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妄动,自寻死路。不过,”
她佝偻着身子,谨慎避开冥禛霍漫尘与他泛着黑气的影子,绕到金万两与欧阳凛身旁,低身打量着两具逐渐僵硬的躯壳,指尖悬在半空:“他们的死,并不只是蛇毒。”
她抬眼看向南星:“戒指里的到底是什么?”
南星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眼神飘向别处,既像是在打捞模糊的过往,又像是在暗自斟酌说辞,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确定:“药老爷爷在的时候……说这里不只有雄黄、硫黄、黄丹,还有天南星、枯矾、密陀僧这些粉,我……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虞春花又问:“那戒指从哪来的?你刚刚又为何会将它丢出去?”
南星垂眸攥紧了衣角,声音低了些:“被骗去岛上之前,有个老妇人塞给我,让我记着关键时能保命。我刚才看见婆婆撒雄黄粉……脑子里就突然跳出了它,想着或许能管用。”
虞春花捻起草叶一角的碎屑,指腹摩开的力度让那些亮粉扬起了一丝呛人的气味,她的眉目压得很深,眼底藏着疑虑,半晌没再说话。
岳阑珊走到冥禛霍漫尘面前,脚步踩过落叶时发出的声线像划开一层紧绷着的空气:“岛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冥禛霍漫尘猛地抬头,目中烧着将熄的怨火,毒液让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因为你……韩霜月!总寨主算准你会发狂……让我们……趁乱取药……可棋差半步,万……万万没想到……你!你连我们都杀!!
岳阑珊的目光沉了下去,像压住了一层风:“然后呢?”
霍漫尘扶着地面,胸腔起伏像破旧的风箱:“你与白刹、鲛婆……打得天翻地覆……我们被卷进去……我不知道碰了什么……一脚就坠进……幽煌的圈套……”
岳阑珊的声音陡然沉硬:“我问的是!然后?”
霍漫尘怔住片刻。昔日韩霜月出手向来快过嘴,极少如此逼问。他看不懂眼前这张同一张脸的陌生节奏。
岳清澄却在阑珊背后弯了弯唇,像看见某个久违的影子被风推回原位。
霍漫尘抬眼,再开口时,毒血已从嘴角溢出,嗓音像被砂石碾磨:“擒住……被幽煌擒住……各种蛊毒……灌进来……”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回忆的痛苦而蜷缩,“醒来……就变成了这怪模样!”
他撑着一口气,指向虞春花和南星,声音凄厉而绝望:“我拼了这条命……把他们两个拖出来……苟延在这……像阴沟里的老鼠……没想到……最后死在……你们这些……外人手里……”
虞春花直直盯着他,声音像刀背压在木头上:“苟延?你们在此藏身此处,又有多少无辜村民被你们吸得只剩皮囊?”
霍漫尘的喉结动了动,像被血腥气挑起饥意,他的目光被地上傅砚青胸口溢出的血线牢牢钉住。
就在他的呼吸向那边偏过去的瞬间,岳阑珊抬起手,动作轻得像摘下一片枝叶,指骨扣住霍漫尘的颈侧,力道干脆而绝决,她抬手的动作没有停顿,骨声在空气里炸开,霍漫尘的头颅被她生生拧落。
金色的肌肤在泥水里迅速褪去光泽,泛成一层灰褐。
那颗头颅带着滚烫的血水滚出去几步,在湿泥地里磕出几声沉闷的响,颅顶的星盘歪斜着坠下,碎铜与齿片一路溅散,脖颈断口涌出的乌黑色毒血,同泥水搅成一滩发黑的浆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穿过林隙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夹杂着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所有人都被岳阑珊这突如其来、又狠绝无比的处决方式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辛澜玉缓缓直起身,脚步带着不稳的钝重:“此处不比罗刹岛,你要杀人,也得给这一带的死人一个交代,让朝廷知情,让军机案上记得清楚,免得哪日有人翻旧账,把刀按到你们郡王府的脖子上。”
岳阑珊手上的力道还残在骨节,指尖沾着霍漫尘溅上的血点,顺着辛澜玉的声音抬眼,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像从一块裂纹斜开的甲片上掠过,没有答话。
岳清澄抬手扣住阑珊的腕骨,让那只还带着余劲的手慢慢收回来,略略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阁主,阑珊这一路神智时好时坏,你也看见了,她方才连自己人都认不全。”
她侧过身,目光落在那些干皱的皮肤与空塌的眼窝上,声线比方才更沉了一层:“冷锋七寨,贩械、劫粮、杀人、越货,桩桩件件皆是谋逆死罪!如今各寨寨主皆以死于阑珊之手,亦并非祸事。”
辛澜玉的视线在姐妹两人身上停了一瞬,又从那一坑坑尸骨上掠过:“今日之事算他死于缉捕之中,折在自己造下的孽上。案牍上的笔墨、军机处的交代,由我担。”
她顿了顿,抬手按在胸口衣襟上被撞出的那一片血痕,咽下涌上来的腥甜:“岳二姑娘今日神志不稳,本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不为例。清澄,你看紧她,莫让她再妄自动手。”
“可傅大人怎么办?他的脉象停了,已经没有气了。”青菀声音发颤,带着难掩的慌急。
岳清澄闻言,指尖猛地一缩,下意识打了个轻颤,喉间发紧,连带着肩口的伤都疼得更甚,声音里不自觉掺了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我……我刚不是……不是故意的,是我拖累了他。”
辛澜玉眉眼微阖,轻叹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惆怅:“可惜了傅大人一身风骨,终究是没能善终。”
她沉了沉气,目光落在傅砚青身上,声音里多了几分权衡:“如今京里已经有了新的都指挥使,如若没错的话,三年前,三年前他就应该已经死在锦衣卫的奏章里,是朝廷定了的结论。这会再让他‘活’过来,只会惹来无妄风波,反倒辜负了他。”
顿了顿,她补充道:“回京后,我会对外就按‘缉捕叛匪时殉职’报备,暂时先把他敛上后车吧,也算是给逝者留份体面。”
“可是,后车车夫已经死了,后车怎么办?”陆青峯看着后车空着,忍不住开口。
辛澜玉抬眼盯住他,语气干脆得像把刀背拍在木桩上:“那就你来。”
陆青峯惊得后退半步,嗓门陡然拔高:“我?我可不会驾马车啊!我连缰绳都没碰过!”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 辛澜玉眉峰一挑,脚步没停往前车走去,声音掷地有声,“你只要握紧缰绳,跟着前车的辙印走,别把车赶翻了就行!”
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言,各自默不作声地上了车。唯有谢忘川站在原地没动,皇甫流云立在他身边,肩口的血迹还在慢慢渗开。
陆青峯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载着 “逝者” 的后车,又看了看傅砚青的尸身,嘴里嘟囔着 “这叫什么事啊”。
皇甫流云瞥了他一眼,声音闷得像压着旧伤:“让你驾就驾,磨什么蹭什么。”
“小师弟,你先上车歇着,伤口还在渗血,别硬撑。青峯那边,我来帮他。”谢忘川拍了拍他的光头,走向傅砚青。
他抬眼看向陆青峯,语气温和却坚定:“青峯来,咱们先把傅大人抬上车。”
陆青峯虽满心不情愿,也知道事不宜迟,只能点头应下。两人一前一后抬起傅砚青,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进后车车厢,拽了块毡布轻轻盖在他身上。
皇甫流云从马车中探出头,心中牵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安置好傅砚青,陆青峯瞥见三怪零落在地的尸骸,转头问谢忘川:“大师兄,他们怎么办?”
谢忘川环视四周荒寂的山谷,沉吟片刻道:“此地偏僻,先拖进旁边草丛掩了吧!”
二人并肩将三怪一一拖入林中,枝叶摩擦发出闷响,碎泥溅在靴边。他们用枯枝与落叶草草遮盖,方才折返。
陆青峯爬上车夫座,缰绳被他握得直响,像被命运拎着后颈按到风口。
他苦着脸,喃喃一句:“话多的果然没好事。”
手刚抖了抖,马儿被他扯的轻轻嘶鸣了一声。
谢忘川立在车侧,低声叮嘱:“左手勒稳方向,右手慢扬鞭,跟着前辙走。”
缰绳轻震,车轮碾过湿泥。前车辙印浅而直,后车随之而行。夜风裹着血腥与腐气散去,只余一线车声,沿山口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