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街上,街边马车暂停,官宦家眷携千金款款步入。
朱漆门帘上方,悬着黑底金字的【李家香粉】匾额,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林知夏勘查完后,随着李夫人来到了李家香粉铺门前,有些话,要当面问一问李家家主李昌。
林知夏一个眼神,衙役及皇城司随行下属立即停住脚步,只宋大和冽风随她步入。
香粉铺分上下两层,店门以镂空梨花木屏风隔断内外,既透光通风,又保闺阁私密。
绕过屏风,馨香扑面而来,只见三尺宽的紫檀曲尺柜台,其上罗列青瓷敞口罐,分盛玫瑰香露、茉莉香膏、檀香末子、桃花粉等。
罐口覆半透细纱防尘,罐身贴朱砂小笺标注香名。
靠墙立六层楠木货架,每层按品类分置。
店内客流如织,戴帷帽的仕女以银簪挑少许玉簪粉敷手背,对光细看细腻度;
富商姬妾拈起香囊贴鼻深嗅,摇头嫌丁香气太重;
俏丫鬟举铜镜为娘子试口脂,朱砂色点在唇间引来一片羡语。
还有为讨美人欢心的贵公子,正一脸纠结在数种香粉徘徊。
李家香粉铺做为汴京排得上名号的铺子,接待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
李昌见官府来人,连忙将林知夏等人引至竹帘小阁。
这是为贵客设置的雅间,内中藏品,仅向熟客展露。
林知夏坐下后,冽风立于其身后。
宋大开口示意,李夫人立即屏退了所有下人。
近两日,因林知夏对盗案进行分类后实施精准打击,加上包子铺盗案的震慑,盗窃案已显着减少。
李昌有所耳闻,不等宋大开口,便急急问道:“可是有盗贼的线索了?”
林知夏低头抿茶,宋大开口回道:“据我们推测,贵府行窃者应是一伙外来盗贼。
其行径更像是一种报复性戏耍,与常见的谋财盗窃不同,带着江湖人的随性不拘,且只针对你夫妇二人......”
宋大顿了一下,这一点还是林知夏点醒他的。
自盗窃案激增后,他心力有限,因李府被盗之物同其他案子一样,都是金饰,他便直接归类为普通劫财案。
实际上,李府被盗四次,每次都发生在李昌夫妻的房中。
他二人是家主,房中金银丰厚,但实际上,李昌夫妇溺爱子女,其子女屋中贵重的首饰更多。
“我需要你们回忆一下,自睦州起战事,流民入京后,你们可曾得罪过什么外来人?”
夫妻二人立即摇头。
李昌斩钉截铁地回道:“在下是生意人,从来笑脸迎客,又怎会轻易得罪人。”
宋大猜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心中早已想好说辞。
“听说,香粉铺的伙计都有‘闻香识人’的本事,平民、富商、官眷、舞姬,只消闻味便能判断客人能买何种香露,极善‘看人下菜碟’。”
李昌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正欲用打发客人那套说辞同宋大解释。
林知夏的目光却被外间所吸引。
只见一名荆钗布裙的妇人僵立在柜台前,她进店已有半刻,却无一人上前招待。
布裙妇人局促地扶了扶头上荆钗,走到一名空闲的伙计旁边,怯声开口。
“劳烦...能否瞧瞧婚仪用的三色粉和零陵香?”
布裙妇人说完,已经双颊微红,显然,是初次踏入这般店铺。
少年伙计冷眼瞥了妇人一眼,眼里闪过鄙夷,很不耐烦地从柜台上取下三色粉盒和一个白瓷瓶。
“零陵香三贯,三色粉五贯,概不讲价。”
布裙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正想闻闻香气。
门口,珠帘叮咚轻响。
两名头戴帷帽的少女翩然而入,月白罗裙暗纹流光。
少年伙计倏然变脸,从架上捧起青玉盒一脸殷勤地迎上去:“小娘子试试新到的蔷薇露?晨采带露花苞蒸的,全汴京只此一家!”
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宽,左臂猛地撞上正低头闻香的布裙妇人。
“啪嗒!”
瓷瓶瞬间脱手落地,摔得粉碎,香膏沾上一层尘垢。
少年伙计转头厉声呵斥:“赔钱!三贯,一文都不能少!”
布裙妇人双颊涨红,手指绞着补丁衣角:“是...是你撞的我,我只是闻闻味道......”
话音未落便被伙计冷笑打断:“分明是你自己没拿稳,流民巷来的罢,这等香气吸进你鼻子都算糟蹋!”
林知夏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看向李昌的目光已是冰寒。
这一幕,恰好落入铺外窥探的飞贼眼中,他眸中愤恨之色一闪而过。
离乡时,小妹曾央他带汴京城里的蔷薇露作礼,说那是小娘子们的心头好,能让身子散发香气。
他初时伪装杂技艺人进城,向路人打听后,便来到了李家香粉铺。
他知汴京物价高昂,生怕银钱不够,怀里还揣了没有印记的金叶子。
却不想那掌柜看他身着粗布衣衫,竟满脸嫌弃地掩住口鼻出言讥讽,骂他是乞索儿,让他滚去瓦市讨饭,还让家仆将他驱赶。
这些人,骨子里便是瞧不起穷人!
飞贼双拳握紧又松开,许久未见,这位林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才几天,就已经要寻到源头了。
此时的铺子里,因宋大的干预,那名少年伙计被李昌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布裙妇人因此逃过一劫,不至于财货两空。
她没有立即离开,反而略显紧张地拿出准备好的银钱,将需要的东西买下。
那谦卑的态度,倒似她才是卖家。
铁捕头在纸上写下,三色粉和零陵香乃是婚仪必备,纵使普通人家嫁女,借贷也要购得。
只因这是礼制刚需,若新妇不妆,则舅姑不悦。
外头有小贩兜售实惠些的。
这布裙妇人来此购买,必是想让女儿在夫家面前得脸,嫁过去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经此一事,李昌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约莫半个月前,店里确曾来过一个穿着粗布灰衣的粗鄙男子,背着个破旧的竹编箱笼......”
林知夏拿出那张画,画上只有一个背影,李昌腾地一下站起身。
“对对,正是这个寒碜的箱笼!那人身上味道极大,闻得令人作呕,我担心将店里的客人都熏跑,就让伙计把他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