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枪声
转眼就到了夏天,朝鲜的山野漫着金黄的麦浪,风一吹,麦穗沙沙响,混着远处阵地传来的零星枪声,倒也有了几分安宁的意思。
停战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志愿军的每一处阵地,弟兄们脸上都挂着笑,盘算着回家的日子。
古之月蹲在灶房门口,手里摩挲着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听着通信员念电报,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 —— 王栓柱,
他那个东北徒弟,已经晋升连长了,这会儿正带着车队执行最后一次前线补给运输任务。
“娘的,这小兔崽子,出息了啊!”
古之月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拍,苏北话里满是骄傲,
“通讯员,给我报个假,我得去跟我徒弟凑凑热闹,
一年没见,还真想他那口大碴子味。”
通信员笑着点头:
“古班长,团长早就料到你了,
说让你跟着车队走一趟,顺便给前线弟兄们露一手,做顿好的。”
古之月乐颠颠地收拾了行李,揣上他那把用了多年的炒勺,
还有一把磨得发亮的莫辛纳甘步枪 —— 这枪是冷枪冷炮运动期间,
为了打击美军上级发给他狙击敌人用的,准头极好,
他闲下来就琢磨,枪法练得比炊事班的刀工还利索。
第二天一早,他就赶到了车队集结地,
远远就看见王栓柱站在第一辆嘎斯 51 卡车旁,穿着笔挺的军装,肩扛连长臂章,黝黑的脸上带着笑,
看见古之月,立刻跑了过来,东北话喊得震天响:
“师父!你可算来了!
我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着了!”
两人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王栓柱的大手拍得古之月后背 “砰砰” 响。
“小兔崽子,长能耐了啊,都成连长了,”
古之月推开他,上下打量着,
“瞧你这模样,比以前壮实多了,就是这黑黢黢的,跟炭似的。”
王栓柱挠挠头,嘿嘿直笑:
“师父,你也没咋变,还是那股子老兵油子的劲儿。”
车队缓缓出发,古之月坐在王栓柱的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麦浪,心里感慨万千。
王栓柱握着方向盘,嘴里哼着东北小调,突然说道:
“师父,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真够恶劣的。”
古之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哦?我咋恶劣了?”
“那时候我刚在东北入伍,还是个新兵蛋子,”
王栓柱回忆着,眼神飘向远方,
“你是解放战士,刚过来没多久,天天耷拉着个脸,
对我们新兵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训练的时候,我开车差点撞了树,
你上去就给我一脚,骂我是‘榆木疙瘩’,
说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开车。”
古之月叹了口气,掏出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眼神变得悠远:
“那时候,我哪有心思对你好啊。”
他指尖摩挲着水壶,耳边仿佛响起了多年前的枪炮声,
“我打小日本那会儿就当兵,
后来内战,跟着国民党,打了十几年仗,东奔西跑,没个安稳日子。
最后被俘虏,成了解放战士,
心里头堵得慌 —— 打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啥?
日子还是那样,没个盼头,我对你能有好脸色吗?”
车厢里的柴油味混着窗外的麦香飘进来,古之月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直到后来,我跟着部队参加土改,
看到那些农民分到土地时的样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才明白,原来打仗是为了啥。”
他转头看向王栓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再加上你这小兔崽子,待人实诚,
不管我怎么骂你,你都不记仇,还天天‘师父师父’地喊着,
给我送吃的,给我补袜子。
我心想,这兵,值得教。”
王栓柱眼眶一热,喉咙有些发紧:
“师父,要不是你把开车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我,
我也成不了连长,也走不上这运输线。”
他想起古之月教他开车的日子,不管是冰天雪地的东北,还是泥泞不堪的西南剿匪战场,古之月总是耐心地指点他,
甚至在他翻车差点出事的时候,
古之月不顾危险把他从驾驶室里拉出来,
自己却被擦伤了胳膊。
“教你开车算啥,”
古之月摆摆手,苏北话带着几分释然,
“我这辈子,打了小日本,打了反动派,
现在又来朝鲜打美军,总算明白为啥而战了。
以前觉得打仗是为了活命,现在知道,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有个安稳日子,
不用再像我一样,一辈子在枪林弹雨里飘着。”
他看着窗外的麦浪,眼神里满是憧憬,
“等停战了,我就回老家,种几亩地,
再娶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
王栓柱笑了:
“师父,等回去了,
我给你说个东北大姑娘,长得俊,还能干活!”
古之月哈哈大笑: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兔崽子眼光咋样。”
两人说说笑笑,车厢里的气氛格外融洽,
一年未见的生疏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师徒间浓浓的情谊。
说笑间,古之月却想起了逝去的妻儿,都是国破家亡的悲伤。
车队在土路上缓缓行驶,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和金黄的麦浪,
偶尔能看到几只鸟儿飞过,天空湛蓝,透着和平将至的宁静。
古之月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打盹,
耳边是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王栓柱哼着的东北小调,
心里踏实得很 —— 这是最后一次运输任务了,
等送完这批补给,就能回家了。
可就在这时,车队行驶到一个弯道,王栓柱放慢车速,准备转弯。
突然,“轰隆”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后面最后一辆嘎斯 51 卡车瞬间被火光吞噬,
巨大的冲击波把周围的树木都掀倒了,浓烟滚滚,
刺鼻的火药味和烧焦的橡胶味弥漫开来。
“不好!是炸弹!”
王栓柱大喊一声,刚想踩油门冲过去,就听见 “砰” 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透了驾驶室的玻璃,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胸膛。
王栓柱身体一震,方向盘猛地失控,卡车朝着路边的大树撞去。
“栓柱!”
古之月大喊一声,一把抓住方向盘,猛打方向,
卡车在离大树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