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之眼
战壕里的煤油灯只敢点黄豆大的火苗,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古之月手里的草图 ——
他用炭笔在硬纸板上画着夜间狙击的弹道轨迹,马锁匠蹲在旁边,脑袋凑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溜圆。
“夜间狙击跟白天不一样,”
古之月的苏北话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指尖点着草图上的虚线,
“光线暗,测距难,得靠听声辨位,还得算着风向对子弹的影响。
“你看,晚上温度低,空气密度大,子弹飞得比白天稳,但声音传播慢,听见枪响再躲,就晚了。”
“夜狙首要记三点,”
他苏北话软绵绵的,像在教做菜,
“一看轮廓,二听声响,三嗅气味。”
马锁匠举着笔记本,河北话带着疑惑:
“古班长,这黑灯瞎火的,咋个看轮廓法?”
“问得好。”
古之月把刺刀往土里一插,
“月头月尾看剪影,无月之夜看动静。”
他指向战壕外,
“比方说现在农历廿三,上弦月偏西,美军阵地背光,咱们顺光。”
小山东挤过来:
“那听声响呢?”
“夜静时分,百米外拉枪栓声如裂帛,二百米咳嗽声似蛙鸣。”
古之月鼻子抽动,
“至于气味嘛...美国兵爱抽骆驼烟,顺风三十米就能嗅着。”
老耿在人群后闷声道:
“老古,听说你会算星位定方位?”
古之月嘿嘿一笑,掏出个自制星位仪:
“北斗七星勺柄指东,此刻该是亥时三刻。
若要从东南方位狙击...”
马锁匠挠了挠头,河北腔里带着好奇:
“师傅,那要是没月亮,啥也看不见咋整?
总不能瞎打吧?”
“笨!”
古之月敲了下他的脑袋,
“可以看枪焰啊!
敌人开枪总有火光,瞅准火光位置,再估摸着距离,就能反击。
还有,晚上敌人也怕暴露,动作会慢,咱们正好趁这时候找机会。”
战壕里其他几个战士本来在擦枪,听见这话都围了过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凑上前:
“古师傅,您给讲讲,上次您在天德山夜里打鬼子机枪手,是咋做到的?
俺们上次夜里遇着鬼子,连人影都没看着,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回是借着炮弹的光,”
古之月放下炭笔,接过老兵递来的烟,点着吸了一口,
“鬼子机枪手以为夜里安全,打得欢,俺瞅着炮弹炸起来的亮儿,记住他的位置,等下一波炮弹亮的时候,一枪就给他撂了。
关键是要沉住气,别被夜里的动静吓着。”
众人听得入了迷,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战壕里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没人注意到,对面美军阵地的黑暗里,一双带着红外夜视仪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边 ——
美军的狙击手早就借着夜视装备,锁定了这群聚集的志愿军战士。
突然,“砰” 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子弹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飞来。
站在最外侧的一个战士闷哼一声,直直倒在地上,后背的军装上瞬间渗出大片血迹。
“卧倒!”
古之月大喊一声,一把将马锁匠按在战壕里。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纷纷趴在地上,战壕里的煤油灯也被一脚踢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快!分散隐蔽!”
古之月匍匐着爬到受伤战士身边,摸了摸他的鼻息,脸色沉了下来 —— 人已经没气了。
他咬了咬牙,抓起身边的莫辛纳甘步枪,对准对面美军阵地的方向,凭着感觉扣动了扳机。 “砰!”
步枪射击的轰鸣在封闭的战壕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枪口喷出的炽烈火焰,在黑暗中划出一条短暂而耀眼的光带,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因愤怒和专注而紧绷到极致的脸庞,以及额角暴起的青筋。
几乎就在他枪响的同一瞬间,对面那个潜伏的死亡角落,那道诡异的暗红色光点再次闪烁,比之前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紧接着,一声与众不同的、略显沉闷的枪声传来!
“铛——!”
一声金属被高速撞击的脆响,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古之月只觉得手上一轻,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莫辛纳甘步枪竟然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战壕前缘的积雪与泥泞混合的地面上。
他借着对方枪口闪光的余晖,一眼瞥见自己那心爱步枪的胡桃木枪托上,赫然多了一个对穿的弹孔,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都别动!谁也别动!”
古之月低声嘶吼,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胸墙底部,
“狗日的用的是咱们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他正拿那东西瞄着这儿,等着咱们谁忍不住去捡枪,就是下一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古之月心里一紧 —— 敌人能看见他!
他赶紧缩到战壕的拐角处,刚想伸手去拿步枪,对面又是一枪,子弹打在他面前的泥土里,溅起的碎石子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师傅!您没事吧?”
马锁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哭腔。
“别出声!”
古之月压低声音,
“敌人有夜视装备,能看见咱们,咱们看不见他们,得想办法反击。”
他顿了顿,对着马锁匠的方向说,
“锁匠,你听着,现在你得独自完成狙杀,就按俺刚才教你的,沉住气,
俺来当你的观察手,给你报位置。”
马锁匠心里一慌,声音发颤:
“师傅,俺…… 俺怕不行,俺从来没单独打过……”
“没什么不行的!”
古之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忘了俺咋教你的?
观察枪焰,听声辨位,你能行!
快,把你缴获的那把大八粒拿出来,转移到阵地另一侧,别在一个地方待着,敌人能看见你。”
马锁匠咬了咬牙,摸出身边的 m1 伽德兰步枪(战士们都叫它 “大八粒”),猫着腰,沿着战壕的侧壁,慢慢往阵地另一侧移动。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凭着触觉和记忆,一步一步地挪,心脏 “怦怦” 跳得像要炸开。
这是一个半塌的掩体,由沙袋和原木搭建,顶部已经被掀开,能直接看到漆黑的天空。
他蜷缩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角落,将伽兰德步枪轻轻架在残存的沙袋上,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衣,紧贴在皮肤上,此刻被寒风一吹,冰凉刺骨。
“师傅,俺到位置了。”
马锁匠趴在掩体上,对着古之月的方向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