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边的獠牙
晨光如同吝啬鬼,刚把惨白的光线洒在浑浊的河面上,雾气如同撕扯的棉絮,在枯水裸露的河床和焦黑的芭蕉林废墟间缭绕。
不远处鬼子营地边缘,几口行军大锅下跳动着微弱的火苗,蒸汽裹挟着劣质米粥的酸馊味和柴火的烟味,
混在湿冷的空气中,飘过河面,钻进徐天亮他们潜伏的蒿草丛。
营地空地上,黑压压一片草黄色的身影正歪歪扭扭地排着长队,
钢盔下是一张张疲惫麻木的脸,手里拎着空饭盒和水桶,皮靴无意识地踢踏着泥地,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几个挎着指挥刀的军官在队伍旁不耐烦地踱步,
短促的日语呵斥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徐天亮趴在冰冷的烂泥里,脸颊紧贴着汤姆逊冲锋枪粗糙的木质护木,枪口透过倒伏的蒿草缝隙,稳稳地指向百米外那群毫无防备的“食客”。
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狞笑,金陵腔调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龟孙子们……开饭咯!
爷爷请你们吃顿‘铁花生米儿’管饱!”
他朝左右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孙二狗、小周、刘爱民和另外两个老兵立刻会意,如同绷紧的弓弦,六支汤姆逊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各自锁定了一簇相对密集的鬼子队列。
“打!”
徐天亮喉咙里滚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哒哒哒哒哒——!!!
六支“芝加哥打字机”的狂暴嘶吼瞬间撕裂了清晨的死寂!
枪口喷吐出长达尺余的橘红色火焰,如同六条狂暴的火龙!
密集的子弹如同泼水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泼洒进那些排队的鬼子兵群中!
噗噗噗噗噗——!!!
子弹钻入肉体的闷响连成一片!
血花疯狂绽放!
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队列最前面的鬼子兵如同割倒的麦秆般成片倒下!
饭盒、水桶“叮呤咣啷”掉了一地!
滚烫的米粥泼洒出来,混合着喷溅的鲜血和脑浆,在泥地上画出诡异的图案!
惨叫声、惊怒的日语嘶吼声瞬间炸开了锅!
“八嘎!敌袭!”
“在河边!射击!”
反应过来的鬼子兵如同炸窝的黄蜂,惊恐地趴倒在地,或者慌忙去抓靠在旁边的步枪!
军官挥舞着指挥刀,气急败坏地指向枪声来源!
徐天亮一口气打空了整个三十发弹匣!
滚烫的弹壳如同金色的雨点,“叮叮当当”地掉落在身边的泥水里,
甚至有几颗滚进了浑浊的河水中,发出细微的“嗤嗤”声,惊起浅滩处几只觅食的白鹭,“扑棱棱”尖叫着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撤!快撤!”
孙二狗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他最后一个松开扳机,看也不看战果,转身就朝着来时的灌木丛亡命狂奔!
六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爆发出求生的极限速度,弓着腰,沿着河岸蒿草的掩护,朝着雨林方向猛冲!
脚下泥水飞溅!
“杀给给——!”
“包围他们!一个也别放跑!”
营地里的鬼子彻底被激怒了!
如同被捅了老巢的饿狼,在军官疯狂的咆哮下,几十个鬼子兵嚎叫着,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不顾一切地冲出营地,朝着徐天亮他们逃跑的方向猛追过来!
皮靴践踏河岸淤泥的“噗嗤”声、野兽般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子弹“嗖嗖”地从头顶和身边掠过,打得蒿草碎屑横飞,“噗噗”作响!
“操!追得真他娘紧!”
刘爱民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川音带着惊恐。
“别回头!快!”
孙二狗头也不回地吼道,脚下更快。
就在追兵冲过昨夜埋雷区边缘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追击的喧嚣!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兵脚下猛地腾起一团夹杂着泥土和断肢的橘红色火球!
是孙二狗“回敬”的那几颗九三式地雷!
巨大的冲击波将旁边两个鬼子狠狠掀飞!
“地雷!有地雷!”
惊恐的日语尖叫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嚎叫!追击的势头猛地一滞!
轰!轰!轰隆——!!!
仿佛是连锁反应!
埋设在通往河边小径上、浅滩淤泥里的压发雷、绊发雷接二连三地被触发了!
爆炸的火光和浓烟此起彼伏!
冲进雷区的鬼子兵如同踏进了地狱的油锅!
惨叫声、肢体撕裂声、绝望的哀嚎声响彻河滩!
破碎的草黄色布片和血肉残骸混合着泥浆漫天飞舞!
浓烈的硝烟味、硫磺味、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第九道!硬菜上席!”
孙二狗一边狂奔,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吼着报数,河南腔调带着一种冰冷而残忍的快意,仿佛在清点宴席上的菜肴。
借着这惨烈爆炸造成的混乱和迟滞,徐天亮六人终于一头扎进了茂密的雨林边缘,身影瞬间消失在浓密的树影和藤蔓之中。
身后,只剩下鬼子伤兵凄厉的哀嚎和军官气急败坏的咆哮在河滩上回荡。
一口气狂奔出几百米,确认甩掉了追兵,六个人才如同烂泥般瘫倒在一条积满腐叶的旱沟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泥土,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混合着泥污,在脸上冲出沟壑。
空气中弥漫着自身浓烈的汗酸和雨林特有的腐烂气息。
“哈……哈……格老子的……”
小周抹了把脸上的泥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潮红,川音带着炫耀,
“刚……刚才那一梭子……
老子至少招呼了十三个龟儿子!
撂倒六个!
打趴下三个!
这买卖……划算!”
旁边的刘爱民一听,立刻梗着脖子,声音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和一丝心虚:
“吹……吹牛不打草稿!
老子……老子要不是手抖了一下,起码也放翻六个!
那子弹……跟长了眼睛似的往鬼子堆里钻!”
“呸!”
小周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刘爱民脸上,他指着刘爱民那支汤姆逊,毫不留情地揭穿,
“刘爱民!
你龟儿枪抖得跟发瘟鸡啄米似的!
还六个?
老子看得真真儿的!
你那一梭子,就扫倒了俩!
剩下的全他妈喂了泥巴!
要不是鬼子使唤的是老掉牙的栓动烧火棍,打一枪拉一下,就你那枪法,跑得慢点,早他娘的被鬼子当活靶子打成筛子了!”
他顿了顿,斜眼看着脸色涨红的刘爱民,继续补刀:
“就你这水平,连枪都端不稳,还想进侦察连?
给古连长提鞋都不配!趁早歇了吧!”
“你!”
刘爱民被戳中痛处,猛地站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得意洋洋的小周,气得浑身发抖,川音都变了调,
“你……你狗日的……”
“吵吵个屁!”
孙二狗猛地低吼一声,如同闷雷滚过,瞬间压住了两人的争执。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刘爱民和小周一眼,河南腔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再咧咧把鬼子招来,老子把你们俩埋雷坑里当饵料!”
他转头看向徐天亮,眼神带着询问,
“老徐,撤不撤?
回阵地?”
徐天亮背靠着沟壁,正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汤姆逊枪管上的泥浆和水渍。
他听到孙二狗的问话,抬起头,那张被泥污覆盖的脸上,嘴角却勾起一抹狡黠而冰冷的弧度,金陵腔调慢悠悠的:
“撤?急啥?
正戏……还没开场呢。”
他下巴朝着河对岸鬼子营地的方向扬了扬,
“取水的龟孙子还没‘招待’,咱这趟不是白跑了?”
“取水?”
小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
咱把河边的蒿草都割了,地雷也埋了,张老茂(张自茂)的枪也架好了!
就等鬼子来送死了!”
刘爱民也忘了刚才的争吵,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可……可咱就这几个人,刚才闹那么大动静,鬼子肯定戒备森严了!
再凑过去,不是送死吗?”
“送死?”
徐天亮嗤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谁说要凑过去?
咱们就在这儿猫着,看戏!”
他指了指头顶浓密的树冠和远处河滩的方向,
“等!
等鬼子被张老茂的冷枪打得没了脾气,渴得嗓子眼冒烟,晚上……
嘿嘿,晚上他们准得像耗子一样,摸黑来河边偷水!
那时候……”
他做了个拧动开关的手势,脸上露出饿狼般的笑容,
“……才是咱们埋的那些‘点心’,开席的时候!”
众人眼睛瞬间亮了!孙二狗也缓缓点头,河南腔调带着一丝期待:
“中!守株待兔!等龟孙自己往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