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风波
徐天亮像是得了圣旨,底气瞬间足了八分,嗓门也洪亮起来:
“那个…军部演练是大事!
是喜事!咱们得好好干!
不过呢…嘿嘿…”
他挠了挠头,露出标志性的憨厚傻笑,
“还有一桩更大的喜事!
我徐天亮,就要当爹了!
承蒙弟兄们看得起,这个周末!
周六晚上!
我请客!
就在咱们连部餐厅!
摆酒!
大家伙儿不醉不归!”
“噢——!!!”
这一声欢呼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训练场上空轰然炸响!
原本沉浸在坦克大炮幻想中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惊得如梦初醒。
他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被点燃,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和兴奋!
宿醉的阴霾、训练的疲惫,在这一刻都被这双重的喜讯冲刷得无影无踪。
士兵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将整个训练场都掀翻一般。
“徐排长仗义!”
“摆酒!必须摆!喝他个天昏地暗!”
“恭喜徐排长!恭喜海棠护士!”
祝福声和起哄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激昂的交响乐,在训练场上空回荡。
徐天亮站在人群中间,咧着嘴笑得合不拢嘴,尽情享受着这众星捧月的感觉。
他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
“放心!酒肉管够!
我已经跟基地门口的白老板说好了!
周六晚上,他亲自掌勺,把最好的席面送进来!
鸡鸭鱼肉,一样不少!”
“好——!”
士兵们的叫好声再次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云霄,直达天际。
就在这时,孙二狗的眼珠像陀螺一样滴溜溜地转着,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大喊道:
“哎呀!排长啊!
喜酒有了,那喜糖怎么办呢?
没有喜糖可不行啊!”
他这一嗓子犹如醍醐灌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如梦初醒。
“是啊!喜糖!喜糖!”
“对呀,得有喜糖才行!”
大家纷纷附和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美国糖!要那种水果硬糖!”
有人提议道。
徐天亮听到大家的议论,不禁一愣,他光顾着高兴了,竟然把喜糖这一茬给忘得死死的。
美国罐头倒是好弄,可这水果糖……平时发得也不多,要想攒起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水果糖?”
孙二狗嘿嘿一笑,露出了他那黝黑的面庞,上面还透着几分精明。
他操着一口河南话,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样:
“俺都算过啦!最近下发的美国野战口粮里,每人每天有三颗水果糖呢!
咱连可有一百多号人呢,一天就是三百六十颗!
今儿个才初一,到周六还有五天呢……乖乖!
这一算下来,能攒下将近两千颗糖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头,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咱都别吃!
都省下来!
给徐排长当喜糖!
这排场够大吧?”
这账一算,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天三百六十颗!
五天!将近两千颗花花绿绿、甜滋滋的美国水果糖!
那得堆多大一堆?
光想想那场景,就让人口水直流!
“够!太够了!”
郑三炮第一个跳起来响应,
“老子一颗都不吃!全给排长攒着!”
“我的那份也省出来!”
“还有我的!”
“算我一个!”
士兵们的情绪异常激动,他们纷纷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什么。
这场景就好像那几颗省下的糖,是一件无比光荣、无比重要的大事一样。
就在刚才,赵大虎还在苦苦思索着坦克和大炮的事情,
但此刻,他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兴奋地叫嚷道:
“整!必须整!
到时候那糖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让美国佬也看看,咱们侦察连办喜事有多气派!”
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着水果硬糖那甜腻诱人的香气,
这种香气与大家对即将到来的酒肉筵席的期待交织在一起,
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质朴而真实的快乐。
甚至连站在一旁的古之月,看着这群被“喜糖”瞬间点燃热情的士兵们,
他那原本冰冷坚硬的嘴角线条,也似乎在极其细微的瞬间稍稍松动了一下。
日子就在这样的攒糖期待和对联合演练的跃跃欲试中,像拉紧的弓弦一样紧绷着向前推进。
而蓝姆迦营地的日子,似乎也因为这份期待而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了。
每个士兵在领到那份用锡纸精心包装、上面印着花体英文字母的美国水果糖时,他们的神情都变得异常庄重和神圣。
这些糖果不再被随意地剥开并塞进嘴里,而是被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仿佛它们并不是普通的糖果,而是一颗颗珍贵无比的金豆子。
在训练的间隙,不时会传来有人得意洋洋地拍打口袋的声音,
那是糖果在口袋里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训练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引得周围的同伴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或者是心领神会的微笑。
就连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这股淡淡的香气虽然并不浓烈,
但却足以冲淡训练场上弥漫的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给人带来一丝清新和愉悦的感觉。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周六,这一天对于士兵们来说就像是一个特殊的节日。
黄昏时分,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蓝姆迦营地的铁皮屋顶和泥泞道路上方,
使得整个营地都显得有些阴沉压抑。空气也异常湿冷黏腻,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然而,侦察连那间由仓库改建而成的餐厅却早早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餐厅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春”字高高悬挂着,
给这个略显简陋的地方增添了一丝节日的氛围。
几张长条桌被拼在一起,上面铺着一块已经洗得发白但仍然带着些许油渍的旧桌布,
虽然有些破旧,但却透露出一种质朴和温馨的感觉。
昏黄的汽灯在房梁上微微晃动着,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然而,就是这几盏灯,却也勉强照亮了那张摆放整齐的饭桌。
桌上的碗筷整齐地排列着,几只空荡荡的搪瓷盆静静地等待着,
它们似乎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味道,
那是旧木料、尘土、劣质烟草以及士兵们身上汗味混合而成的兵营特有的气息。
这种气息虽然并不宜人,但却让人感到一种熟悉和亲切。
而此刻,这种气息中又掺杂进了一种按捺不住的躁动,
那是对即将到来的美食的期待,是一种带着肉香的渴望。
士兵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餐厅门口或者连部附近,
伸长了脖子,像一群饥饿的狼一样,眼巴巴地朝着基地大门的方向张望。
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和焦急。
徐天亮更是显得格外焦躁,他在餐厅门口来回踱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不时地搓着手,仿佛这样能够缓解他内心的紧张。
他的脸上泛着兴奋和焦急交织的潮红,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对这顿盛宴的期待。
相比之下,刘海棠则显得稍微镇定一些。
她被徐天亮勒令坐在餐厅里唯一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休息,阿花则陪伴在她的身旁。
两人低声说笑着,阿花不时地打趣刘海棠几句,逗得她脸颊绯红,像熟透的苹果一样。
“咋还不来呢?
白老板该不会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孙二狗满脸狐疑地踮起脚尖,脖子像长颈鹿一样伸得老长,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要望穿那道紧闭的基地大门。
“放你娘的狗屁!
这么大的生意,他白老板怎么可能会忘?”
郑三炮闻言,立刻跳起来反驳道,
但他的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似乎也对自己的话不太有把握。
“娘的,老子的口水都快流干啦!”
赵大虎一边摸着自己那咕咕直叫的肚子,一边烦躁地吼了一嗓子,
“再不来,老子可就要饿晕过去啦!”
“别急别急,快了快了!”
徐天亮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他强作镇定地安慰大家,
“白老板一向做事稳妥,他说好了这个点儿到,那就肯定不会迟到的!”
就在众人将信将疑的时候,突然,从基地大门的方向远远地传来了一阵
“吱呀……吱呀……”的车轴转动声,
那声音在黄昏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紧接着,驴子那粗重的喘息声和蹄子踏在泥泞路上的“啪嗒”声也传了过来,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来了!来了!”
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士兵们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
就像一群终于等到开饭的饿狼一样,呼啦一下就要往大门的方向涌去。
“都给我站住!”
古之月冷硬的声音像块冰砖砸下来,瞬间冻住了众人的脚步。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餐厅门口,抱着胳膊,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这群躁动的兵,
“像什么样子!等着!”
众人像被掐住了脖子,讪讪地停下脚步,但脖子依旧伸得老长,眼巴巴地望着大门方向。
那“吱呀…啪嗒…”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痒难耐的诱惑。
基地大门口,两盏昏黄的探照灯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惨白的光柱,
像两把冰冷的巨剑插在地上。
光柱边缘的阴影里,哨兵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铁塔,
钢盔下只露出冰冷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
刺刀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寒星。
一辆破旧的驴车终于摇晃着驶入了惨白的光柱范围。
驾车的正是基地门口小饭馆的白老板,
一个五十多岁、佝偻着背的干瘦老头,脸上刻满了风霜的褶子,穿着一件沾满油渍的旧棉袄。
他旁边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
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脸蛋冻得通红,正是他的女儿白秀秀。
驴车上摞着几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竹编食盒,
缝隙里不断逸出浓郁的、勾魂夺魄的肉香和酒香,
还有隐约的锅气,瞬间冲散了营门口的冰冷空气。
白老板脸上堆着谦卑又讨好的笑容,冲着哨兵点头哈腰:
“老总…老总辛苦…给侦察连送席面…徐排长定的…”
他声音带着点四川口音的颤抖。
白秀秀也赶紧跳下车,低着头,声音又细又怯,像蚊子哼哼:
“老总…行行好…菜…菜要凉了…”
为首的哨兵班长面无表情,像块石头。
他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枪口有意无意地斜指着驴车,刺刀的寒光在食盒上晃过。
他没理会白老板的谄笑,也没看白秀秀,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
一寸寸扫过驴车、食盒,最后落在白老板和白秀秀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驴子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的“哒哒”声,
和食盒里诱人香气不屈不挠地弥漫开来,与哨兵身上散发的冰冷铁锈味形成刺鼻的对比。
“送席面?”
哨兵班长终于开口了,声音像砂纸摩擦铁皮,又干又冷,
“基地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规矩不懂?”
他上前一步,刺刀的寒芒几乎要戳到最上面那个食盒的盖子。
白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急得直搓手:
“老总…老总…真是徐排长定的!
不信您去问问!
这…这大过年的…菜凉了…糟蹋东西啊老总…”
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探照灯下闪着光。
白秀秀吓得往后缩了一步,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看着那近在咫尺、闪着寒光的刺刀尖,
又看看父亲焦急佝偻的背影,嘴唇哆嗦着,
突然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破了凝滞的空气:
“老总…行行好…这…这就是断头饭…也得让人吃口热乎的吧…”
“晦气!大过年的,什么断头饭!” 哨兵挺着刺刀呵斥道,
“总之,没有命令,今天你是进不去的,老头回去吧”。
“新兵蛋子,你说什么?
老子的东西你也敢挡?”
就在白老兵父女俩不知道怎么办时,徐天亮的声音从基地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