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心城大业皇宫,杨氏老皇帝的书房之中,两人对弈。
一身龙袍的老人手执白子,思虑片刻,最终将棋子落在于棋盘之上。
对面坐着一位黑衣僧人,他双眼紧闭,凭借落子声便能推测出老皇帝的落子位置,没有丝毫停顿,落子如飞。
黑衣僧人名为姚璞,如今是大业王朝宰相,在其位已有十来个年头。
“姚璞,这棋怕是又要和了!”
老皇帝捏着下巴在棋盘上扫视,端详片刻后轻声叹道。
姚璞轻轻颔首,说道:“陛下若是想赢也不是没可能,至多五手,我便能让陛下吃掉这条大龙。”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悲喜,这却并非是一句笑言,而是真切的大实话。
一个棋力不俗的黑衣宰相,一个臭棋篓子老皇帝,两人在这纵横十九道上厮杀多年,从来都是和棋无有例外,自然都是靠着姚璞的暗中运作。
闻言老皇帝的脸瞬间便拉了下来,从棋罐中抓起一把白子随意扔在棋盘上,那张局势依旧扑朔迷离的棋局顿时被打乱。
“没意思,这都几年了,每每都是和棋,明显是你让着我,能不能拿出你的真实水平,让我瞧瞧大业的黑衣宰相棋力有多高?”
招了招手,身旁的老太监连忙撤去棋盘摆上茶海,有小太监上前煮茶,为两人一人斟了一杯。
老皇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咂摸着嘴回味道:“手艺差了点,可惜了我这上好的菩提茶,要是明妃在这就好了!”
明妃是老皇帝有一名宠妃,是姚璞所引荐的,姿容一般,算不得上乘,却精于琴棋书画,对茶艺也颇有研究,只可惜今日不在此地。
黑衣宰相姚璞端起面前的那盏茶水,抿过一口后笑了笑,说道:“明妃的手艺虽好,喝多了总有厌烦的时候,这小太监的手艺虽然糙了些,却也别有一番滋味,陛下何故嫌弃?”
对着姚璞那一双紧闭的眼眸瞧了瞧,老皇帝说道:“你这和尚哪都好,棋艺高,策论好,就是说话也让人挑不出毛病,只可惜是个瞎子,看不见人间趣味,实在可惜,朕在想,你会不会是在装瞎,其实你是看的见的?”
听了老皇帝的话,姚璞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眉头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老皇帝旋即哈哈大笑,轻轻摇头:“如果是这样,你姚璞可就装的太好了,不仅骗过了朕,还骗过了大业满朝文武以及天下众生,心机未免也太深了些!”
姚璞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何苦消遣小僧,瞎与不瞎又有何妨,即便不用眼睛,在这纵横十九道上陛下也赢不了我!”
老皇帝被噎了一下,他虽是个臭棋篓子,却无比痴迷此道,姚璞此言戳到了他的伤心处,让他有些无言。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半分怒气,整个大业王朝敢和自己如此说话的只此一人,说的还是实话,自己又不是什么昏君,自然不会计较这种话。
一杯茶饮尽,老皇帝转移话题:“听说捕蛇人中最近出了些乱子?有人被截杀于谒心城外,还是些马匪干的?”
“天子亲卫,姚璞不便多问,虽有听说,却不能插手,陛下与我说这个就属于能力之外了!”
姚璞面无表情,对老皇帝说出的这个消息置若罔闻。
“瞧你这话说的!”
老皇帝撇撇嘴,似有不悦神色。
“你是一国宰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没什么你该不该管的,朕完全相信你,就算插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事事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没必要。”
即便看不见,姚璞也能察觉到有一道凌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就等着自己露出马脚。
老皇帝是个多疑之人,不论表面上说的有多好听,实际上从未全然相信过眼前的黑衣宰相,对任何人都留有三分怀疑,这是当了多年皇帝总结下的一句至理。
一国之君,可不就是“孤家寡人”,除却手中权利,根本无一人可信。
“陛下说笑了,姚璞入世做官已是做到了顶点,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大业杨氏的一条狗罢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分的清,陛下不用时常敲打!”
姚璞言辞卑微,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哈哈,杨氏的一条狗!爱卿何必妄自菲薄,杨氏可养不起差点成了一洲佛子的狗,要我看,谁说黑衣不如白衣,你姚璞才是真正该做佛子之人!”
在大业为官之前,姚璞曾是须弥洲名门止观堂的僧人,更是差一点成为一洲佛子,只不过在一次辩经中输给了一名修道不过十几年的年轻和尚,自此以后,脱离止观堂,独身来到大业王朝为官。
旧事重提,老皇帝撇过脸去的瞬间,黑衣僧人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听说太子最近和捕蛇人走的很近?朕还没死,他倒是有些急不可耐了,这么快就在接触捕蛇人的三大首领?”
小太监续上茶水,老皇帝很没有仪态的换了个舒服坐姿,看似随意的说道。
姚璞一愣,没想到老皇帝竟然连这种秘闻都愿意与自己说,快速补上一句:
“太子殿下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依臣所见,最多就是会与那个谁也不忠,只愿苍生无忧的无心禅师聊上几句罢了,算不得拉拢。”
老皇帝小有意外,问道:“你与太子不是政敌吗?怎的还愿意为他说上几句话?”
大业太子杨业,有龙凤之姿,出生之时便有异象相伴,是杨氏所有长辈寄予厚望之人。
二十五岁的年纪,板上钉钉的下任大业皇帝。
如今朝堂三分姚璞与太子各占其一,可见这位太子殿下的手腕不弱。
“政见不和是朝堂事,在人心上,我还是很相信殿下的,退一万步讲,以太子的能力,这皇位迟早是他的,即便有了什么逾矩之事,陛下也没必要忧心。”
姚璞的轻声道,劝慰着老皇帝。
手中的茶盏重重搁放在茶海上,老皇帝脸上表情晦暗不明,似乎是某句话触怒了他,面对这位黑衣宰相,还是忍着怒气,挥手说道:
“行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姚璞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出了书房。
老皇帝的目光死死锁在黑衣背影上,直至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穿过曲折廊道,在那无人探查之处,他将神识尽数释放,确认无人窥探之后,蓦然睁开了一双紧闭的眼眸,眸子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