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
一身素衣的李杳出现在空中,一手掐着陈娘子的脖子落到地上,素白的裙子如同花瓣一样散开。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挽月剑,又看向贴着墙壁站着的捉妖师和人,最后才把视线落到溪亭陟身上。
“一只堕妖,也值得你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历练为主,时间的长短并不重要。”
溪亭陟道。
李杳看向他身后的金宝和银宝,身上都没有伤口,只是金宝的神情有些不对。
她抬眼看向溪亭陟,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溪亭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身看向金宝。
“去看看真相吧。”
金宝抬眼看着他,袖子的手无声无息地攥紧。
金宝走到堕妖面前,看着陈娘子,抬起手,指尖落在了陈娘子的额间。
银宝跟在溪亭陟身后,抬眼看向溪亭陟。
“陈娘子是因何入魔的?”
“愚昧,贪念,恶念,爱恨嗔痴都会让一个濒死之人堕妖。”
溪亭陟被李杳掐着脖子的陈娘子。
“在凡间有一种传言,若是母亲怀着孩子死去,便证明这个女子肚子怀的是恶灵,需献祭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年轻女子平息恶灵之怒。”
李杳手里的陈娘子缓缓消失,周围的客栈开始变化,又恢复了整洁如新的样子。
金宝睁开眼,看着干干净净的客栈,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李杳。
“这是客栈还未出事之前的样子。”
李杳话音一落,客栈里便坐满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像是看不见金宝,径直地金宝的身体里穿过。
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出现在门口,一身布裙的陈娘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小心点,要是把我和你弟弟摔着,我要你好看!”
妇人吊眉细眼,长得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
“本来我也不想带着你去徽州,要不是我路上缺人照顾,早就让你老死在家中了。”
陈娘子沉默地扶着她坐下,周围的人早已见怪不怪,这世道,多得是重男轻女的父母。
只是可惜这位娘子生得貌美又勤快,被这么一个母亲拖累,迟迟未能出嫁。
或许是旅途奔波劳累,又或许是妇人发怒动了胎气,当晚妇人腹痛难忍,扶着肚子,在床上连连叫唤。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烧热水给我接生!”
“你个死丫头,莫不是要疼死我不成!”
陈娘子到底还是年轻,根本不会接生,等她烧完热水,拿着剪刀上楼的时候,妇人已经昏过了,身下又一滩红色的血。
血顺着床流在地板上,吓了陈娘子一跳。
她傻愣愣地看着妇人,最后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房间。
“大夫!有没有大夫救救我娘!”
荒山野林的地方,除了这个客栈便只有旁边的村子,店里的小二是个好心人,他给陈娘子指了去村子里的路,告诉她,村子里有一个赤脚大夫,周围的妇人都是他接生的。
陈娘子跑出去,去村子里找到了赤脚大夫,带着赤脚大夫和村长回来的时候,妇人已经没了气息。
赤脚大夫冲着陈娘子和村长摇摇头,陈娘子脚下一软,直接瘫软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她吓得没了魂,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老村长皱起了眉。
房间门口围着不少人,一个富商也皱着眉看着床上的妇人。
“胎死腹中,真他娘的晦气。”
村长闻言,转头看向富商,他只迟疑了一瞬,便立马挤开房间门口的人群,连忙朝着村里赶去。
不多久,他便带回了一个带着黑白道袍的道士。
“大仙,你给看看,这妇人之死可会冲撞生人气运?”
道士走到妇人面前,掠过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陈娘子。
他皱着眉,盯着妇人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在他的视线,妇人的大肚子突然动了一下。
一下过后又是一下,如同一条蛆虫在里面扭动,仿佛下一瞬间便会冲破妇人的肚子。
许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动静,吓得连连后退。
“是恶灵。”
道士皱着眉道,“恶灵会吞噬生人气运,今日客栈里面的人,以后恐会霉运加身,气运皆失。”
门外的富商闻言,顿时急了。
“霉运加身会怎样?”
“轻则万贯家财尽失,一生乞丐落魄命,重则生不如死,一辈子深陷霉运之中。”
这下不止富商,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那要如何除掉这恶灵?”
“需用至亲的血化去恶灵身上的怨气,让他自行消散。”
一旁看着的金宝皱眉,他扭头看向李杳。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明陈娘子也是无辜的。
他眼睁睁看着陈娘子被这群人绑起来,看着这些人用铁钉钉穿陈娘子的手腕和脚踝,将她立在十字架上。
在她的两只手腕下面和脚下面放了三个杯子。
浓稠的鲜血滴在土陶杯子里,陈娘子的头发被冷汗润湿,贴在额头上,她字字泣血道:
“不是这样,我弟弟不是恶灵。”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
“好疼啊,求你们放我下去。”
道士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身下的三个杯子。
“待她不再滴血,便证明恶灵已经消散了。”
一位书生看着陈娘子,“这样对一位女子,未免有些残忍。”
“残忍?”
富商立马冷哼一声,“傅兄寒窗苦读十载,若是因为恶灵吞了气运而落榜,那才叫残忍。”
陈娘子连忙虚弱道:“不,不是这样,他不是恶灵。”
她看向书生,“求你,求你救救我。”
书生看着她,虽然心有不忍,但最后还是移开了视线。
陈娘子看向书生身旁的妇人,“求你救救我,你也有女儿,你也有孩子,求求你,求你救我。”
妇人避开了她的视线,正是因为她也有孩子,所以才不愿意让一个陌生的女子影响她孩子的气运。
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心有不忍,但没人救她。
金宝看向那群人,又看向被立在柱子上的陈娘子,鲜血从她的手腕和脚踝滴下,滴进被子里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心烦气躁。
夜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只有道士盘坐在陈娘子面前。
他起身,走到陈娘子面前,探了一下陈娘子的气息。
“命还真大,居然还没有死。”
陈娘子眼皮子沉重地抬不起来,嘴唇发白干裂,她气若游丝道:
“求你,求你救救我。”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活着这般凄苦,你又何必执着于要活?”
道士看着她。
陈娘子声音更轻,“我想活。”
要是她不想活着,早已经在家中自尽了,又何必受她娘打压这么多年。
道士笑了一声,抚着自己长长的胡须。
“我也不愿意这样对你,但你是阴时女。”
银宝闻言,好奇地看向一旁的溪亭陟。
“什么是阴时女?”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现的女子,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因为阴气太重的缘故,大多短命而命苦,也因此更容易产生怨气。”
溪亭陟看着陈娘子身下的三个杯子,“许多捉妖师会用阴时女的血画符或者锻造兵器,可以克制阳气过重的妖物,也能召唤怨气,都是一些邪修的法子。”
从始至终,都没有恶灵,只有贪欲。
陈娘子看着道士,字字泣血。
“你骗我,我弟弟他根本就不是恶灵!”
道士看着她,“你越恨才越好,越恨血里的怨气便浓稠。”
李杳抬手一挥击散幻影,剩下的无非就是复仇和杀戮,无需让血腥遮住金宝的的眼睛。
她上前揉了揉金宝的头发。
“被吓到了?”
金宝脸色发白,转身抱着她的腰埋着头不说话。
李杳低声道:“人性本就如此,无需内疚,也无需怜悯。”
金宝扭头看向溪亭陟,“那个凡人小女孩,阿爹本可以救下他的。”
这个客栈,本来不该死那么多人的。
李杳抬眼看向溪亭陟,溪亭陟淡淡道:
“我的确一开始便可以带所有人出去,这客栈本不必死人。”
金宝看着他,他虽然不说,但是李杳也看出了他眼里的不赞同和几分埋怨。
他在埋怨溪亭陟没有救那些人。
李杳垂眼看着金宝,沉默良久。
“他不能救。”
金宝抬头看着她,“为何?”
“他是不死树化身,生死已经超脱天道,他若是救人,那些人便会背负他的因果。”
溪亭陟的因果,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万事万物素有因果,你在天道之内,可以力所能及的救人,你看不穿那些人的机缘与气运,所以拼尽全力想要那些人活着。”
“但那些人在你爹眼里,生死早已经注定。”
下山的时候,金宝一路上都沉默。
李杳跟在身后,看了一眼金宝的背影,又转眼溪亭陟。
“或许在地蓝的时候,我就不应该答应他。”
溪亭陟笑了一下,“他总要长大的,老是困在地蓝和玉山也不利于他日后渡劫。”
银宝怀里抱着挽月剑,跟在金宝旁边。
“阿娘分明都跟你解释了,你何必与阿爹置气?”
金宝不吭声。
银宝走在他旁边,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
“阿爹又不会害你。”
金宝转头看向他,“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和曲谙叔叔说的不一样。”
金宝道,曲谙叔叔分明跟他说的是他爹是个救死扶伤,行侠仗义的捉妖师,不是在客栈看书下棋,压根不关心人命的堕妖。
银宝凉凉道,“所以呢?你要跟他断绝父子之情?你可真没良心。”
“我没有这样说!”金宝顿时着急道,“我只是说阿爹……”
他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溪亭陟身形一晃,旁边的李杳连忙扶着他。
“你怎么了?”
李杳顿时蹙眉。
“无事,杀了一个人,被天道反噬了。”
如同李杳所说,他此次复生,性命便不在天道轮回之中,贸然干涉他人的因果命运会受到天道反噬。
金宝连忙跑过去,“阿爹怎么了?”
李杳看着他,“无事,他杀了一个人,应当是受了一些伤,寻个地方我替他运功疗伤,便可无碍。”
金宝傻眼,傻愣愣地跟在李杳身后,看着被李杳扶着的溪亭陟。
杀人?
是林子那个黑衣服的捉妖师?
银宝在他旁边,说出他的心声。
“要是你不跑出去,阿爹本来可以不杀那个人。不过也没办法,阿爹和阿娘素来宠着你,你连累阿爹受伤,阿娘也不会怪你的。”
银宝看着金宝,把怀里的挽月剑塞到他手里。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想,阿爹跟着我们出来历练,肯定也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他本来就做好了替你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金宝抱着挽月剑,抬眼看向银宝。
“非要我心口上扎上这两刀吗?”
“不扎的话,你怎么知道你错了?”
银宝看着他,“你去给阿爹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你日后还是阿爹的好大儿,他以后也还是会给收拾烂摊子的。”
*
客栈里,银宝敲响了李杳和溪亭陟的房门。
李杳起身,打开门,看着门外的银宝。
“有事?”
银宝直言道,“溪亭安让我找个借口把你带出去,他要单独给阿爹道歉。”
李杳忍俊不禁,“他是不是让你不要告诉我?”
银宝点头,“他越大脸皮越薄,小时候还能在阿爹怀里撒谎,长大了连句道歉都说不出口了。”
李杳看了一眼房间里盘坐的溪亭陟,抬脚跟着银宝出去。
“他要是没做错事,别说撒娇,就是撒泼也敢。”
金宝打小就这样,做错了事便会比寻常人更心虚,更内疚。
银宝点头,“他之前还变成小娃娃要阿爹抱。”
李杳垂眼看着他,“你可要学变成小娃娃的法术?”
银宝思考了一会儿,点头。
“阿爹说娘会一种炸骨头的咒术,我也想学。”
“这么阴险的术法,学来做什么?”
“那阿娘以前为何要学?”
李杳一时间没有说话,银宝便道:
“我觉得术法这种东西,多多益善。”
李杳笑了笑,“我以前是喜欢炸骨头。”
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
杀戮在她心里埋了种子,越是阴险的术法她学得越快。
银宝视线一转,霎时间没有说话。
他也听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比爆竹的声音好听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