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许亚的魂魄本来早就应该消散,但是凭着怀桑的灵力相护,硬是拖着一丝残魂,见了许凌青最后一面。
两姐妹一虚一实,都没有说话,直到许亚的魂魄彻底消散。
许凌青看着棺材里的许亚,又回身看向怀桑。
“葬了吧。”
怀桑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地下阴冷潮湿,虫蚁如潮,她不喜。”
许凌青看向他,“你要守着她的尸体一辈子?”
“我大限将至,一辈子也不过剩下几年,再陪陪她又有何妨。”
许凌青看着他,“李玉山,你可还记得我三百年前去李家找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老和尚慢慢道,“人生无常,又有多少人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悔吗?”
许凌青问。
“悔,也不悔。”
他从不后悔遇见了许亚,但是后悔自己心肠太软,由着许亚做了那么错事。
许凌青见过许亚之后缓缓下山,人妖之争已经不需要她了,虚山不复存在,以前的捉妖师都跟着李杳去了地蓝。
许凌青伸了伸懒腰,天意让她活下来,给了她一段属于自己的空闲日子。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在芥子空间里,她便将灵力全数渡给了鹿良。
后面替他修补内丹,是以识海为代价。在前两天,她的识海已经彻底消失了,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凡人也挺好,她没当过凡人。
*
鹿良在小村落等了许凌青三年,在一个秋日萧条的日子他离开了那里,去往虚山,后来才知道,人族早已经没有了虚山,虚山剩下的捉妖师都去了地蓝。
李杳看见他的时候,眉眼微挑。
“许凌青呢?”
鹿良看着她,有一瞬间沉默,沉默过后他才道:
“她说她叫采卿。”
李杳觉察出了不对,“你不认识她?”
“我不记得了。”
李杳看向屋子侧边的白衣男人,男人看着很是悠闲,坐在窗前作画,立着的画架遮挡了他的半张脸。
“那你可还记得他?”
鹿良顺着李杳的视线看去,白衣男子恰好抬眼,笑了笑,对着他道:
“鹿族长,许久不见。”
鹿良沉默良久,“我不记得了。”
李杳舌尖抵着腮,“你可还记得你的哥哥?”
鹿良不说话,妖族的族长没有退任,只有死亡,他既然当上了族长,便证明鹿越已经死了。
李杳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明白,这鹿妖估计也忘记了她杀了他哥哥。
“你既然都不记得,那来这儿做什么?”
“我找她。”
鹿良看着李杳,“她是虚山的人,你应当能找到她。”
“我不找她。”
李杳淡淡道,“虚山的人也找不到她。”
她不会替鹿良去找许凌青,更不会插手许凌青的事。
她和许凌青最好的模样便是现在,你不见我,我不见你,虚山的捉妖师不需要两个领袖。
鹿良走后,溪亭陟才道:“他受过重伤,应当伤及内丹和鹿角。”
李杳转眼看向他,“你不去玉山教金宝读书,反而有闲心插手别人的事?”
“他不喜欢读书,强求无用。”
溪亭陟放下手里的笔,“过些日子,我会去玉山上带他下来,去往人族。”
“你要坑他?”
“总得让他自己明白学以明智。”
*
泉清小镇上,许凌青坐在小摊后面,小摊上摆满了花。
“许娘子,今日又出来卖花啊?”
隔壁的卖货郎看着她,绕过小摊过来,走到许凌青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风车。
“来年糕,叔叔给你一个风车玩。”
站着还没有摊子高的小孩藏在摊子后面,看着卖货郎手里的小风车,伸手就要去拿。
许凌青叹气,这娃娃看什么都新奇,没见过世面,随随便便一点东西都能骗走。
得了小风车,娃娃咧着嘴笑,转头看向许凌青,晃了晃手里的小风车。
“许娘子,今日的花似乎不太新鲜啊。”
面前的摊子上站了不少女子,带头的女子皱眉。
“你这花都要蔫了。”
许凌青不吭声,面前的女子便道:
“许娘子未曾修炼过,不然还能用灵力维持这些花本来的样子,这样倒也免得许娘子每日都去山上摘花了。”
许凌青好脾气又厚脸皮道:
“陈小姐灵力高强,又修为深厚,不如施展一个枯木逢春之术,让这些花看起来更新鲜一些。”
面前的陈小姐看着她,冷哼一声。
“你以为灵力是随便都能施展的吗?这种小事自然不配本小姐亲自动手。”
“春花,夏蝉,本小姐看这枯萎的花难受得很,把她花摊给本小姐砸了。”
许凌青挑眉,“砸摊子可是要付银子的。”
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更不屑了,她一锭银子砸在许凌青脑门上,许凌青眼疾手快握住银子,展颜一笑。
“多谢陈小姐买单。”
她掂量了一下椅子,够量之后才把银子塞进袖子里,然后弯腰抱起娃娃,退开两步,由着婢女砸摊。
她初来这泉清小镇的时候,得了这陈家小姑娘未婚夫的青睐,虽然她再三申明自己是寡妇,不可能再嫁,也不可能与她未婚夫有缘分,但是这小姑娘不听啊,每次都专爱来找她的茬。
好在这陈小姐虽然性子刁蛮无理,但总归不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这种小打小闹,许凌青也就由着她去了。
“喂。”
陈九香看向许凌青。
“过几日我就要去九幽台拜师学艺了,镇上稍微有点天赋的年轻子弟都要去。我爹说观你身姿风骨,也像是有仙缘的人,问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婢女,与我一同去九幽台。”
许凌青一手抱着娃,一手把玩着几枚铜钱。
“不太行。”
陈九香皱眉,“不太行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带着娃的寡妇,年纪大了,就算有仙缘也错过筑基的最好年华了。何况我就是一个卖花女,不想吃修炼那份苦。”
“你脑子有病啊你!”陈九香指着许凌青的鼻子骂,“你知不知道别人求我带他去我都不带!”
跟在陈九香身后的年轻姑娘也纷纷道:
“这修炼是多好的机会啊,这寡妇居然不要。”
“就是就是,能修炼当捉妖师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她居然不要,当真是愚蠢。”
“胸无大志,目光短浅,你这一辈子卖花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跟着陈小姐去宗门好好修炼,就算当个扫地的杂役弟子,也好过你卖几辈子花了。”
人有好有坏,但是这种她不知好歹的时候,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说话大抵都是难听的。
许凌青还是好脾气地拒绝了陈九香,九幽台太多熟人了,她真的不能回去。
何况陈九香也不算是一个良主。
*
“许娘子,你回来了啊。”
住在隔壁的大娘看着她抱着孩子回来,凑上前问:“我听阿碧说陈小姐要带许娘子去九幽台?”
阿碧是她的女儿。
大娘一直跟着许凌青,“许娘子,你说你带着个娃娃,要是去修炼了,这娃娃要怎么办?”
“不如让我们阿碧去吧,我们阿碧还没有成亲,年纪又小,跟着陈小姐去九幽台拜师学艺最合适不过了。要是有掌门或者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老看中她做弟子,我们阿碧这辈子就算值了。”
“许娘子,你去陈小姐面前替我们阿碧说说,让我们阿碧替你去吧。”
许凌青单手抱娃,一只手开锁,打开门上的链子之后,她转头看向大娘。
“杜大娘,这去九幽台拜师呢,人人都能拜。你想你家阿碧去拜师,不用求别人,只需要准备一些盘缠,去九幽台山脚下测根骨,有根骨的人自然会被收为弟子。”
其实许凌青也知道,凡人之中,不乏拮据之辈,去九幽台的盘缠需要他们攒很久,但修行之路上阻碍万千,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毅力,搭了别人的线去拜师也是徒劳。
“许娘子,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个……”
“杜大娘,你家阿碧好像回来了,还和一个男人牵着手呢。”
许凌青突然指着杜大娘背后。
杜大娘瞪大了眼睛,“这死丫头,我让她好好读书,她怎么敢给我勾搭男人!”
杜大娘一回头的功夫,许凌青已经打开门,一溜烟地进了屋子,还关上了门。
这深巷里的小院不算安静,都能听见街坊邻居的叫骂声和门前的叫卖声。
许凌青将娃娃放在地上,从袖子里掏出方才陈九香给她的银子,在娃娃面前晃了晃。
“许年糕,咱有钱了。有了这盘缠,阿娘带你去治病。”
面前的娃娃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跟个小傻子一样。
许凌青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我不嫌你傻。”
若非她要去的方向与九幽台相反,不然她还能跟着陈九香上路。
最起码不用担心吃饭和住宿的问题。
她租了一辆小马车,马车里面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的杂物,又用棉被在马车车厢边铺了一张小床。
她驾着马车,一侧眼便能看着小傻子坐在棉被上吹风车玩。
自从她灵力彻底消散后,纳戒打不开了,不然她也不会这般拮据和落魄。
到底活了三百多年,她也想得很开,落魄和风光不过是人生的一段过程,都只是一段经历。
*
有娃娃在,许凌青一路上走得很慢。
如今人妖大同,又各个宗门坐镇,加上李杳将虚山的捉妖师借给司神阁用,助司神阁捉拿一起违法乱纪的妖怪,活在人族的妖个个自省,哪怕在小路上看见许凌青了,也只是一甩尾巴就走了,没有伤人的意思。
妖不害人,但是天灾难测。
一路朝南,许凌青看见了不少乞丐,都是洪灾里面活下来的流民。
越是南下,许凌青眉头便皱得越紧。
再这样下去,孤儿寡母就要不安全了。无论是这些流民哄抢她的东西,还是伤人,以她的情况现在都很难反抗。
一路上,许凌青都专挑小路走。
她是在一条十分偏僻的小路上遇见李今的,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动作灵活地翻上马车,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着她的脖子。
“给我一些吃的。”
许凌青没动,她道:“只要你不伤里面的娃娃,吃的你随便拿。”
李今皱眉,另一只手掀开车帘,才发现车厢里面的棉被上睡着个一两岁的娃娃。
李今扯下自己的发带,将许凌青的双手捆起来之后才转身进车厢拿吃的。
她本来打算全部拿完,但余光瞥见那个娃娃的时候,又放了一半的东西回去。
现在这个世道,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娃娃出来,不用说也是出事了。
“怎么不拿完?”
许凌青靠在车厢上看她,手里把玩着李今的发带。
李今回头看着她,眼神满是戒备。
许凌青笑了笑,眼神落到她肩膀上。
“你受伤了,伤口还在流血。这么小的娃娃,这么重的伤,出现在这么偏僻的路上,有人追杀你啊?”
看着李今越加戒备的眼神,许凌青把发带递给她。
“吃的你拿走吧,不伤人就行。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你肩膀上的伤,有些人的鼻子跟狗似的,一点血腥味也能闻见。”
李今一把抓过自己的发带,抱着吃的跳下马车,朝着林子跑去。
林子里在下雨,许凌青看着车厢木板上的几个泥脚印,好脾气地拿起帕子,将泥脚印擦干净之后再继续赶路。
若非现在太乱了,她也不会雨夜赶路。
她刚走了不到一刻钟,李今又出现了。
她拦在马车跟前,不由分说地上马车,坐在许凌青旁边。
她将怀里的吃的放回车厢里,抬眼看向许凌青。
“帮我处理伤口。”
许凌青饶有意思地看着她,“刚刚还那么戒备,现在不怕我弄死你了?”
“你不会。”
李今笃定道。
许凌青笑了笑,“你猜我是个好人,那我也猜你是个好人。”
车厢内,许凌青掀开她的衣服,看着深入血肉又被人硬生生掰断的箭矢,挑眉。
“小小年纪,还挺能忍。”
替她除了箭矢,又给她上了药之后,许凌青才用火盆将带血的衣物和绷带都烧了。
她坐在马车前面赶路,看着车厢里面穿着她的衣服,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女娃娃。
“你要去哪儿?要是不同路的话,我就不载你了。”
“我不知道。”
李今的声音有些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