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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除夕夜。

江城的天空阴了一整天。铅灰色的云沉沉压着屋檐。

到了傍晚,竟飘起细碎的雪沫,落在青石板上,一触即化,只留下斑驳的湿痕。

总督衙署后院,萧云骧家的小院,却是另一番光景。

炊烟从厨房烟囱袅袅升起,与清冷雪沫交织。

院内灯火通明,人声忙碌,锅铲叮当,与外头的宁静截然不同。

厨房里雾气升腾,炖肉浓香混着蒸糕甜气。

杨宣娇系着条半旧蓝布围裙,袖子利落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她正麻利地给一条肥鲢鱼开膛,刀光闪动,动作干净,依稀还有当年执掌女营的飒爽。

彭雪梅守在灶前,小心照看咕嘟作响的鸡汤,不时舀去浮沫。

她脸色比往日红润,动作却格外谨慎,像护着什么宝贝。

傅善祥安静坐在小马扎上,低头择着翠绿菠菜。

手指纤巧地剥去老叶,将嫩心放进篮里。

偶尔抬头看水雾中忙碌的二人,嘴角含笑,眼里是历经劫难后的平和。

萧云骧被以‘碍事’为由赶出厨房,只好背着手在院里踱步。

看卢岭生把崭新红艳的春联刷上浆糊,端端正正贴在大门两侧,又挂起绘着吉祥图案的灯笼。

灯笼一一点亮,温暖光晕在暮色中漫开,悄悄驱散冬日湿寒。

年味,一下子被这红光烘得浓了。

萧有和像个小尾巴紧跟着卢岭生,仰着小脸,圆睁着眼,看那个大“福”字稳稳贴上门中,脸上满是新奇与兴奋。

“有和,”萧云骧走到孩子身边,不自觉地端起长辈架子,脸也习惯性板起来,

“眼看新年到了,先生布置的寒假课业,可都按时做了?”

他本意是想亲近,奈何习惯让这话出口,就带上了考校的严肃。

萧有和脸上笑容顿时僵住,眼中光彩褪去,小脑袋耷拉下来,盯着自己旧棉鞋的鞋尖,闷闷地挤出一声:“嗯。”

刚才的快活劲儿,顷刻散得干净。

他下意识挪步躲到卢岭生宽厚的背影后,小手紧紧攥住卢岭生的衣角,仿佛那里才是安稳港湾。

萧云骧见他这样,心里立刻涌起懊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转圜。

“哎呀,今儿个是除夕!平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偏赶这时查功课。”

彭雪梅正好端着一盆刚洗好、水灵灵的萝卜从厨房出来,一眼瞧见这叔侄间的僵局,不由嗔怪起来,

“有和,别理你叔叔,快去帮你卢叔叔看看那边檐下的灯笼挂得正不正。”

萧有和得了赦令般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到廊檐下,刻意离萧云骧远些,还忍不住回头偷瞄叔叔的脸色。

萧云骧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默不作声转身走到院墙角,拿起靠在那儿的扫帚,开始清扫昨夜寒风吹落的枯叶。

这顿期盼已久的年夜饭,终究在热闹与香气中,被一样样端上正屋中央的八仙桌。

红烧肉烧得油亮,泛着琥珀光泽;

清蒸鱼形态完整,鱼肉洁白腴嫩,寓意年年有余;

炖了一下午的鸡汤,汤色金黄浓香;

再加几样清爽时蔬,翠绿欲滴,正好调和满桌荤腥。

这一桌虽无山珍海味,却满是暖融融的家常味道。

众人围坐,连平日最沉默的卢岭生,话也比往常多了几句,憨厚的脸上带着难得的松弛笑意。

席间,萧云骧几次想给身边的萧有和夹菜,缓和先前紧张。

他先夹了筷清炒藕片,见有和微蹙眉头,便转而去夹那块最软烂的鸡肉。

心下急切动作生硬,筷子‘叮’一声碰在碗沿。

最后还是彭雪梅心细,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碗里,已仔细剔净小刺的鱼肉,连同炖得烂熟、极易入口的鸡腿肉。

一起夹到有和碗里,声音柔和:“有和,多吃鱼和鸡,吃得多才长得快,将来像你卢叔叔一样壮实。”

饭后,天色已黑了下来。

院里几盏红灯笼散发着昏黄暖光,在清冷夜风中,轻轻摇曳。

萧云骧像终于想起某件酝酿已久的事。

他起身,从怀中内袋摸出两个早备好的红纸包。

他先将那个明显厚实些的红包,递给卢岭生,语气诚恳:

“岭生,一年辛苦,一点心意,讨个吉利,莫推辞。”

卢岭生咧嘴一笑,也不客套,接过去就踏实揣进怀里。

接着,萧云骧转向一直用眼角偷瞄他的萧有和。

他走到孩子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与有和视线齐平。

将另一个红封递过去,脸上努力挤出和蔼表情,声音也放得低沉柔和:

“有和,压岁钱。又长一岁了,在新学堂要用功,也要听你母亲和婶婶老师的话。”

萧有和看着这个平日让他有些畏惧的叔叔,此刻蹲在面前,眼里有种近乎笨拙的期待。

他胆子忽然壮了,小胸脯一挺,接过那带体温的红包。

红纸细腻的质感贴在手心,他小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笑容,响亮喊道:“谢谢叔叔!”

所有关于功课的紧张,都被这实实在在的喜悦冲散。

他紧紧攥着红包,欢天喜地扑到母亲身边:“娘,你看!叔叔给的!”

萧云骧望着孩子毫无保留、雀跃无比的背影,露出欢喜的微笑。

他刚直起身,目光就正撞上彭雪梅望过来的视线。

那目光里含着理解,以及一丝揶揄,好像在说:

“看吧,和孩子相处,不是光板着脸就成的。”

就在这时,江城里,不知哪家哪户率先点燃了除夕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清脆炸响,如同战场上骤起的鼓点,打破夜的寂静,引燃了全城的热情。

紧接着,像接到了统一号令,各家各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起,噼啪声密集成片,连绵不绝,在江城夜空中隆隆回荡。

熟悉的、带着年节气的硝烟味,随风飘来,隐约还夹杂着远处街巷,孩子们兴奋的尖叫欢笑。

卢岭生见状,赶紧招呼萧有和,连同吃过年夜饭,就跑来寻伴玩耍的彭永钊、李竹青、曾水源、何禄等几家的孩子。

一起跑到院门外宽敞空地上,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早已备好的长长挂鞭。

刹那间,青白硝烟团团腾起,辛辣的喜庆气味弥漫开来。

孩子们捂着耳朵,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尖叫、蹦跳,像一群被年节气氛浸染的快乐小兽。

屋内,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橘红火苗活泼跳跃,热气持续散开,将江城冬日的湿寒牢牢挡在屋外。

萧云骧、彭雪梅、杨宣娇与傅善祥四人,按守岁的旧俗,围坐在温暖炭盆边。

旁边小几上摆着花生、南瓜子和几样江城特产的蜜饯果子,在灯下泛着诱人油光。

杨宣娇与傅善祥两人,这些日子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进了妇孺保济局的筹备事务。

虽说千头万绪,困难不少,两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精神头反而比在上京时,健旺几分。

如今她们眉宇间,那股无形的紧绷感已然散去,变得舒朗,言谈举止也重新透出了利落干练。

萧云骧见她们常需深入市井,甚至要去偏远乡间查勘,便把做事稳妥的卢岭生和另外几名精干可靠的护卫,专门拨给她们随行保护。

人身安全有了保障,出门办事顺畅许多,诸项事宜的推进,也比预想中顺利。

跳跃的炉火,将彭雪梅白皙的脸颊烤得微微泛红,像扑了层淡淡胭脂。

她正微微低头,用指甲小心剥开一颗颗饱满南瓜子,把嫩绿的仁儿仔细剥出,聚拢在一个白瓷小碟里。

温暖火光在她低垂的长长睫毛上,投下细密柔和的阴影,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婉娴静。

几人先聊了阵保济局选址的进展,和人手招募遇到的各种情况。

过了一会儿,杨宣娇拍了拍手上沾的瓜子皮屑,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忽然,她将目光转向萧云骧,脸上带着过来人那种明了、又忍不住想打趣的笑容:

“阿骧,往后日子,你得多上点心。要学着多体谅、照顾雪梅。”

“凡是提重物、沾凉水的活儿,无论如何都决不能再让她动手了。”

“女人这个时节,身子最是要紧,半点马虎不得。要是落下毛病,可是一辈子的事。”

萧云骧闻言,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完全没听懂杨宣娇话里的深意。

他眨了眨眼,满脸困惑。

家中采买米粮的重活,向来是卢岭生他们几个贴身护卫包揽;

至于洗衣……这年月又没有洗衣机,夫妻贴身的衣物,难道也能假手他人?

他下意识扭头看身旁的彭雪梅。

却见她只愈发低头,目光看向自己交叠搁在膝上的双手,耳根却已红得透了,那绯色一路蔓延,连纤细的脖颈,都染上层淡淡红霞。

见他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是一副懵懵懂懂、全然不开窍的木头模样,杨宣娇不由得有些气急,又觉好笑。

她将手中茶杯往身旁小几上不轻不重地“咯噔”一搁,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嗔怪语气,提高了声调说道:

“你呀!带兵打仗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碰到这事,倒像个实心木头!”

“雪梅这是有喜了!你竟真的不知道?”

萧云骧如被定身法定住,整个人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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