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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亲王听肃顺分析至此,不由点头赞许。

可一转念,眉头又锁紧了。

他话里带着迟疑,出声问道:

“肃中堂,你刚才还再三强调时机紧迫,要趁西贼与洋人和谈的空档,速战速决。”

“怎么现在又说要抢占要点、步步为营、静待其乱——这岂不是拖延时间?”

“万一我们在这儿厉兵秣马,西贼却已跟洋人谈妥,掉头北上。”

“我们岂不是既错过剿灭发匪的机会,又要面对养精蓄锐、气势正盛的西贼生力军?”

“到那时两面受敌,局面岂不更加危险?”

肃顺似早有预料,神色不动,即刻回答:

“王爷所虑极是,这也是此策成败关键。”

“但请王爷明察,发匪虽经内乱,东逆一系覆灭,元气大伤,可骨架还在。”

“北逆、石逆两个伪王仍可为帅,”

“手下还有秦日刚、胡以晃、罗大纲、曾天养这批能打的亡命之徒为将。”

“能战之兵,据报仍有十万之众。”

“我军若被其内乱迷惑,轻敌冒进,一旦被其抓住破绽,遭重兵合击,恐有覆灭之险。”

“若真如此,便是重蹈福兴、张国梁江南大营的覆辙!此其一,不可不防。”

怡亲王仍未放心。但他虽贵为亲王,于具体军务却不甚熟悉,

便转头看向身后,负责军务的兵部尚书柏葰与军机大臣穆荫,目光中带着询问。

穆荫会意,他常年处理军务,熟悉前线情形,

当即拱手,语气肯定:

“王爷,肃中堂所言,确是持重之论。”

“据骆秉彰、李绍荃等督抚,及僧格林庆王爷报来的奏折,发匪虽遭重创,核心战力未散。”

“且因内讧,各部头目更加警惕,枕戈待旦,战力并未如外界所想那般低落。”

“前线将帅多建议,眼下应以抢占要隘、巩固防线、恢复元气为主,”

“不宜立即集结主力强攻江宁,以免被敌所乘,损折锐气。”

柏葰也接着开口。他执掌兵部,对兵马钱粮十分清楚,言语自有分量:

“王爷,苏皖浙前线,我军久战疲敝,枪械粮草也亟待补充。”

“江北、江南两大营新挫。此时若仓促集结,强攻坚城,一旦失利,损耗的就是朝廷的根本。”

“骆秉彰等人,奏请静观其变,待敌内部分化,再行瓦解,实是老成之见。”

“若急于求成,反逼其一致对外,则得不偿失。”

龙椅上的贤丰,静静听着几位重臣的议论。

他心底那点渴望捷报、振奋朝野的念头,渐渐被压了下去。

他何尝不向往,怡亲王所说那种快刀斩乱麻的痛快?

但见肃顺、柏葰、穆荫这些执掌军机的朝堂重臣都主张谨慎,连骆秉彰、李绍荃、僧格林庆等前线将帅,也持相同意见,

他虽为天子,也不好强行下令速攻。

只得按下性子,藏起焦躁,继续听肃顺分析。

肃顺语调平稳,接着说道:

“至于王爷所担心的西贼北上时机,正是此策能否施行的关键。”

“对此,某也深思许久,略有所得。”

他掰着指头,如老吏核算账目,一项项细细数来::

“港岛总督包麟,就算坐最快的火轮船,从五羊城回不列颠本土请示。”

“这万里海路,风涛险恶。”

“即便不计风暴、疾病等意外,仅算顺遂航程,来回一趟,也至少需要三四个月。“

“这是地理所限,人力难改。”

他见众人皆凝神静听,便继续剖析:

“不列颠是当世头等强国,船坚炮利,一向骄横。”

“岂会因岭南一败,就放弃巨大的烟土、关税等利益,向萧逆低头?”

“再看萧逆,对洋人态度强硬,有目共睹,”

“动不动要求‘公平对等’,寸步不让,甚至扣押不列滇将士,索要赎金,行事肆无忌惮。”

“双方各持己见,针锋相对,这和议,哪是三五个月能谈成的?”

“依某看,扯皮一年半载,也是常事。”

他略挺直身子,做出判断:

“所以,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甚至更长时间,可以从容布置。”

“时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紧迫。足够我们施行‘先稳后剿,待机而动’之策。”

说到这儿,这位被朝野私下戏称为“肃老六”的首席军机,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他看向皇帝,又扫过沉思的怡亲王等人,缓缓道:

“再说,诸位可曾往深处想过——”

肃顺目光锐利,话锋陡转,抛出一个更为诛心的问题:

“西贼匪首萧逆云骧,对我朝廷出兵打发匪,心里到底愿不愿意出手相救?”

他稍作停顿,让这问题,在众人心中沉淀。

“往日东逆在世,萧逆与发匪之间,还有几分草莽起家的香火情,”

“于公于私,他都得维持表面‘盟友’关系,所以有两家贸易,偶有军火接济。”

“可现在不同了。”

肃顺语气转冷,如同挑开一层温情面纱,露出其下冰冷的政治运行逻辑:

“东逆覆亡,发匪内斗,精锐折损,实力已大不如前。”

“洪逆那套蛊惑人心的说辞,如今也已破绽百出,威信扫地。”

“这样一个内里腐朽、理念又与萧逆相左的‘神国’,对他而言,非但不再是臂助,反而成了拖累。”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剖析却愈发犀利:

“诸位试想,这个他碍于情面与天下议论,不便亲手解决的麻烦,若由我朝廷王师代劳清除,岂非正中其下怀?”

“此乃借刀杀人的上策,他只怕在背后求之不得。”

肃顺直起身,带着看透的嘲讽:

“这样,他既不用背覆灭旧友、诛杀同道的恶名,惹部下心寒和天下人骂名;”

“又可坐观朝廷与发匪鹬蚌相争,稳收渔翁之利。”

“这等顺水推舟、一举两得的盘算,对他萧逆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怎会不愿?”

“故而臣敢断言,待我朝廷征剿发匪之际,西贼纵有余力,也绝无可能真心来救!”

萧云骧与神王之间的理念分歧与旧日恩怨,在朝堂乃至天下有识之士看来,已不是隐秘,甚至近乎公开决裂。

尤其是西王府的《荣华周报》等刊物,近年来不断批驳、讥讽神王那套是“装神弄鬼”、“背叛信念”、“忘了初心”,

言辞激烈,早已撕破脸面。

要说萧云骧对东王死后的神国,还有多少同气连枝之心,实在令人怀疑。

肃顺这番剖析,一针见血,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一时间,堂内众人都沉默下来,各自低头消化这番辛辣的政治算计。

连贤丰也不由微微颔首,觉得肃顺鞭辟入里,确比他自己最初那“速攻”之念更为老辣。

若局势果如肃顺所料,那么朝廷先剿神国,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上策。

自神王面南称尊、到处屠戮瞒城之日起,旧朝与神国之间,便已是血海深仇,再无转圜余地。

先集中力量扫平这势衰的宿敌,不仅能雪耻,更能尽收江南膏腴之地,以壮自身;

待整合其地其力后,再与西贼决战,方是稳妥持重的制胜之道。

就在众人意见渐趋一致,似乎都被肃顺说服之时,

肃顺的兄长、郑亲王端华,却面带忧色,缓缓开口。

他性子向来持重保守,甚至有些固执。

此时他轻咳一声,声音沙哑,引过众人注意。

“肃中堂,”他慢条斯理,字斟句酌,

“你这番方略,层层推演,听起来确是稳妥周到,几乎无懈可击。”

他话头一转,浓眉紧锁,抛出个难题:

“可无论是派兵抢占扬州、湖州这些要地,修营垒工事;”

“还是精练兵马,补充枪炮;”

“或是为将来大战,囤积粮草弹药;”

“哪一样不要大把银子?”

“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户部库银,肃中堂,你最清楚,怕是能饿死耗子!”

“去年欠到现在的京官俸禄、八旗粮饷还没补上,各处都伸手要钱。”

“这钱……从哪儿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提到钱粮,所有人目光,“唰”地集中到户部尚书文庆和肃顺身上。

这才是要害。

连年征战,像无底洞般,吞着朝廷本就不宽裕的财力,

加上给洋人的巨额赔款和买高价军火,

早已把这老大帝国的财政拖垮。

没钱,什么宏图伟略,都是空谈。

面对这最尖锐的提问,肃顺脸上不见难色,只叹了口气。

他和文庆对视一眼,整了整衣袖,从袖中取出一本早备好的奏折。

上前几步,跪在金砖地上,双手将奏折高举过头。

“皇上,”

他声音坚定,甚至带上一丝决绝,

“这是奴才与文庆等人,近日拟的几条应对困局的权宜之计。”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奴才深知,其中条款或有违祖制,或会惊扰地方、引发民怨,”

“但‘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为保大青社稷,为救万里江山,不得不如此!”

“请皇上圣览,乾坤独断!”

侍立贤丰身旁的大太监安德海,忙碎步上前,小心接过奏折,

转身弯腰,轻轻放在贤丰面前案上。

贤丰默然展开奏折,只看前几条,他瞳孔便微微一缩,握折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那上面写的,何止是“猛药”?

字里行间透出的,分明是……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