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骧与左宗棠就清军此次大反击进行分工。
左宗棠前往阿弥岭阵地,萧云骧则留守五里牌,自然当仁不让地担任起阵前指挥。
山下清军的火炮发起反击。
但因需仰射,且西军步兵躲在壕沟里,而炮兵阵地则堡垒化——除射击孔外,四面有厚实土垒,头顶还有砖木与土层做的盖子,所以对西军造成的伤亡极小。
听到湘军吹响冲锋号,山顶工事内的萧云骧冷冷下令:
“可以了,清妖足够密集了,后阵的12磅炮、24磅炮,用榴弹,开始轰击清妖的后续部队。”
随着传令兵向后阵炮群传达命令,数十枚榴弹呼啸着,打向四五百米处的清军后阵,直轰曾国荃统帅的部队。
这些榴弹,有的滚入清军人群中爆炸,有的在清军头顶临空炸开,榴弹里的铁钉、钢珠如死亡冰雹般,成片地将湘军轰杀。
爆炸声此起彼伏,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一片惨叫和血雨,士兵们四处逃窜,相互践踏,原本整齐的队伍,已是混乱不堪。
鲍超率部冲到西军阵前一百米时,眼前尸体堆积如山。
鲜血在土地上汇聚成小溪,顺着坡面蜿蜒流淌,将周围泥土染成深褐色。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人类内脏、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令人作呕。
湘军士兵们在尸体间艰难前行,不时被绊倒,却顾不上疼痛,只是机械地朝着前方挪动脚步,以躲避后面军官的杀戮。
一些重伤的士兵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路过的战友,希望能得到一丝救助,但大多数人都无暇顾及,匆匆而过。
鲍超带着霆字营,继续在尸体间艰难前行。
前方缓坡上的西军阵地,硝烟弥漫,宛如一座翻涌滚动,不停吞噬生命的活火山。
鲍超皱着眉头,努力透过烟雾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发现地上的湘军并非全是尸体。
很多士兵装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试图躲避军官的催促,甚至有军官也加入了装死的行列。
鲍超怒不可遏,他亲手从所谓的尸体堆中,揪出一个瑟瑟发抖的营官,破口大骂:“老子RNm,让你龟儿子偷奸耍滑!”
说罢,一刀将那营官剁了。
但他心里清楚,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杀戮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战场混乱无比,到处弹雨横飞,时时刻刻都在死人。
若再随意杀人,说不定从哪里飞来一颗枪子,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鲍超大吼数声,开始率先向前冲,掌旗的亲兵紧紧跟在他身后。
“弟兄们,想要升官发财,跟着老子上!只要冲上这个鬼阵地,人人有钱拿,有官做!”
“霆字营,跟老子上,西贼枪子快要耗尽了,现在上去就是捡功劳!”
他的声音如雷,即使在枪炮声轰鸣的战场上,都能让很多清军听见。
又见硝烟中,鲍超的大旗一直向前。
清军士兵们被鲍超的话激起了斗志,纷纷高声呼应跟随。
“鲍哒人自家冲壳子哒!”
“想捡死鱼的,跟哒老子来!”
“西贼冇得力哒,老弟兄哎,要占香因的就跟哒上!”
山坡上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浸软,越往前走,尸体越多,到最后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鲍超一步一滑,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在硝烟迷雾中,他突然看到前方有一条线,在大雾中不停地闪光。
他心中一紧,知道那就是西贼的壕沟,那些闪光便是西贼枪炮射击时的火光。
鲍超转身向后望去,只见迷雾重重,只能看清附近的十几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大吼道:“西贼就在眼前,跟老子冲!”
说罢,他站起来,挥舞着大刀,如一头愤怒的雄狮般一跃而出。
边上的霆字营湘军,也被他的气势所感染,一起大喊起来。
“黄褂染红,升官路通!”
“老鲍杀进去了!要钱不要命的跟上!瘫子趴窝了,捡死鱼啊——!”
“想发财的,别怂!”
他们跟着鲍超一起冲了上去,清军群起响应,向着近在咫尺的西军阵地冲去。
西军前沿阵地,由于硝烟迷雾阻挡视线,看不清前方,士兵们只能盲目射击。
此时听到前方一阵大喊,步枪的米尼弹、火炮的霰弹便向着呼喊声处倾泻而去。
鲍超刚起身,就被一发霰弹轰成筛子,扑倒在身后的尸体堆中,就此死去。
但仍有不少湘军,趁着混乱之势,冲到了西军一线战壕中。
站在阵地最高处的萧云骧,却能清晰地看到整个战场的局势。
他连续下令:“去告诉刘昌林,带着预备队第三旅,将这些湘军反击下去。”
“不要追出太远,不要进入我军远程炮火的射程范围,不要和敌军纠缠拼消耗!”
“命令后阵炮兵,持续轰击清妖的后队,让他们的援兵续不上来。”
他身边的姚福堂和卢岭生两人,一脸跃跃欲试地看向萧云骧。
萧云骧略作思索,觉得自己暂时没有敌军靠近的危险,而且警卫排一直不见血,也不是好事。
于是点头说道:“听从刘师长指挥,不要莽撞,你们去吧。”
姚、卢二人欢呼一声,带着警卫排去找刘昌林去了。
长沙东城楼上,曾国藩手持望远镜,紧张地观看着战况。
虽然他宣称要亲自率领最后的两万湘军,与西军决一死战。
此时这两万湘军,的确也在陆续出城。
但战场空间有限,需要曾国荃部上前,才能为后续部队腾出空间,整理队形。
所以他在城楼上耐心观察,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开始见伍绍宗部接近西军的五里牌阵地,西军只是零星射击,似乎刻意减缓清军的攻击速度,压缩清军的阵营密度。
待到鲍超率领的湘军跟上,曾国荃部也随后而至,将这个不大的战场挤得满满当当。
突然,西军阵地枪炮齐鸣,伍绍宗部的士兵纷纷倒地。
接着,鲍超部也冲了上去,西军后阵的火炮开始轰鸣,无数榴弹如雨点般砸向曾国荃部。
将其部队打得死伤惨重,士兵们四散奔逃,再也不能支援鲍超部。
五里牌硝烟弥漫的阵地中,隐隐约约传来鲍超的大喊声,接着四周湘军呼应,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呐喊。
曾国藩见状,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鲍春霆,真勇将也!”
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但仍紧紧握住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死生之地的五里牌。
突然,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传来,只见数千西军挺着刺刀,从五里牌阵地背后杀出,直扑上阵地前的清军。
已经被一路步枪和火炮打击、仅靠鲍超个人勇武支撑的湘军,如何能抵挡得住,以逸待劳的西军预备队的冲击?
瞬间,湘军阵脚大乱,活着的士兵转身向坡下逃窜,与曾国荃部撞在一起,又遭到西军火炮的猛烈打击,伤亡惨重。
曾国荃再也无法组织起部队,只得下令撤退,准备逃入长沙城。
然而,此时还有湘军在出城。双方在城门口冲撞践踏,场面一片混乱。
西军的炮火继续追着他们轰击,无情地收割着湘军士兵的生命。
而在东南面的阿弥岭战场,周凤山率领的一万人,连西军的阵地都没靠近,就被叶芸来出阵反击。
双方兵力差距不大,但在平地野战中,湘军的士气、枪械和火炮都远不如西军。
周凤山虽然极为硬气,知道五里牌激战正酣,不敢轻易撤退。
但一开始,他就被西军的精准射手集火打死,其他湘军军官也是或死或伤,部队一片混乱,最终还是被叶芸来部打得大败亏输。
一万湘军只有两千余人,通过小吴门逃入城内。
叶芸来部一直追到长沙城墙边,湘军火炮的射程范围内,才下令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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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格兰特一直站在萧云骧身旁,表情凝重。
他此前参加过的实战,仅是美墨战争。
那场战争持续两年,双方最高兵力,合计不过十万人出头。
两年间,美军直接战死1700人。墨西哥虽无详细数据,但算上平民,伤亡最多2万余人。
如此规模的战争,怎能与眼前这场相比?
刚到中国时,他还自视甚高,以为这远东老大帝国的战争,不过是一群拿着落后武器的农民在厮杀。
然而,西军此前的攻坚战与此刻的防御战,双方士兵的战斗意志、战争的规模与血腥残酷程度,都远超他的预想。
就连西方一贯引以为傲的武器,他也不敢说比西军的先进。
于是,他沉默地观察,心中对西军和中国的认识,也更加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