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啊?”
牧青白叹了口气。
贾梁道的身子顿时僵住了:“牧大人,你怎么出来了?”
牧青白微笑道:“贾大人,你真的就没有怀疑过一件事吗?”
贾梁道疑惑的问道:“什么事?”
“我这一路行来,一直在怀疑一件事,我路上所见所闻,真的是该我所见,该我所闻的吗?”
贾梁道不解至极,反问道:“牧大人说这话是指……”
牧青白笑了笑,“有没有可能,我这一路行来,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都是小和尚想要我见到的、想要我听到的呢?”
贾梁道噎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牧青白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初我还在殷国京城的时候,我给剑仙魏凝霜设局。”
“我让那些演员在街面上,演出了一幕幕由假得不能再假到真得不能再真的戏码,而今我的眼前又重演了这一切。”
贾梁道面色有些难看,声音不免有些阴寒:“牧大人的意思是,如此苦难的一个孩子,也是假的吗?”
牧青白摆摆手:“那倒不是,就好像京城街面上最后那一出戏,那个被恶霸按在墙上,打得遍体鳞伤的孩子,她也是一个卖身救母的可怜孩子。”
贾梁道张了张嘴,浑身冰冷,对于牧青白的怀疑,他不敢苟同。
但从牧青白的话语中,贾梁道得到了一个让人心寒至极的实情。
即便是这样可怜的孩子,也可以作为被算计的工具来利用。
牧青白这样干过,所以能够与牧青白比肩的小和尚也一定有逾越此道德之线的手段。
贾梁道用力抿了抿唇,说道:“我不管她是否置身于什么可怕的漩涡,但如今她在我这里能吃得饱饭。”
牧青白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也算是能够理解了。
贾梁道是一个有情人,不是一个冰冷彻骨的机器。
“我这风烛残年的身子还能撑起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家,我能顾得了眼前,就能顾得上她。”
这话,算是贾梁道对牧青白的反驳。
贾梁道还以为牧青白还有别的什么话。
然而牧青白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让贾梁道诧异的是,他没有从中读出什么别样的滋味。
就只是一个微笑。
……
……
贾梁道启程了。
队伍浩浩荡荡的。
车队里混进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家伙。
一个是禅师,人老了,会突然信点什么,也很正常。
一个是教书先生,因为车队里也有各家子嗣,带个教书先生也没什么。
但是问题在于,这俩人都太年轻,而且这禅师还会驾车,抢着给教书先生驾车。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就是这二人的名字,都有点古怪。
禅师叫做盲仔,教书先生叫做狗熊。
哪有名字这么不文雅的禅师与先生啊?
好在,贾梁道很快就糊弄过去。
众人的目光渐渐的也就没有在二人身上停留。
不过,在伙食方面,最好的当然是紧着贾梁道以及府邸里的各位主子。
牧青白与小和尚过的日子跟之前在贾府里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在贾梁道也知道这么个情况,于是在半夜偷偷摸摸的来给牧青白送吃的。
“亚索,你不地道啊,合着你天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着,我们俩就该啃窝窝头呗!你看看今天吃的这饼子,咽下去划拉嗓子。”
贾梁道赔笑,低声道:“牧大人,你小点儿声,我这不是给你送吃的来了吗?”
“哎!你别叫我牧大人,我不是牧大人,我现在是雷霆领主,沃利贝尔!你可以叫我狗熊!”
贾梁道噎了一下,哭笑不得道:“狗熊。”
牧青白叹了口气,道:“我总算知道当初在使邸的时候,闻越泽藏在你那,是怎么个环境了,他没饿死算他能抗得住!”
小和尚连忙道:“好了好了狗熊,差不多了,现在这日子比起之前已经算是富庶人家了,之前咱们连这糠饼都吃不上呢!”
糠饼?
贾梁道品出点不对来,小和尚这话怎么听着越发刺耳了呢?
这分明是高粱饼子,怎么就糠饼了?
牧青白与小和尚一唱一和的,把贾梁道数落得里外不是个人了。
气得贾梁道回去后,第二天把气都撒到了随行的管家身上,并严厉命令,把所有随行家丁的基础伙食换成了面饼,还要加点盐和油煎熟的那种。
换来的是下人们的感恩戴德,还有半夜时分,牧青白与小和尚二人鬼鬼祟祟的赞不绝口。
“好啊,亚索,我果然没看错你啊!”
“亚索,干得好啊,这才是一个国之栋梁该具备的素质,大家就该同甘共苦嘛!”
就这样,以代号互称的三人每天晚上都在这样偷偷摸摸的聚在一起交流。
虽然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发现了,但是贾梁道倒是乐在其中了。
至少,每天只想着吃什么的牧青白与小和尚,看着就是人畜无害。
一点不似当初浩劫中的那副邪神可怖。
……
……
牧青白的头抵达了京城。
是在殷国清平二年的冬至的前七日抵达了京城。
原本因为牧青白的头而牵引情绪的京城,在此刻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护送的精兵,将这颗头颅送入了皇城。
冯公公将盒子接过时,双手紧紧扣住,生怕有一丝颠簸,惊扰了这其中的英魂。
皇宫里一片银装素裹,此刻出奇的宁静。
冯振一点脚步声也不敢发出,脚步虽快,但极轻。
一片雪花都不曾溅起。
雪花落在了盒子上。
冯振不敢吹,他只能卷起袖子,轻轻擦掉。
“牧大人,咱们到了。”
冯振跪在殿外,双手捧着盒子。
妫公公缓步走了出来,没有高声喧哗,他也跪了下来,双手接过了装着头颅的盒子,然后跪着挪步到了大殿门口,再站起来。
哗啦——!
一时间,大殿之中,文武百官的目光看聚集在大殿之外。
妫公公第一次在王公贵族面前挺直了腰杆,他大步迈进殿内。
托举着盛装着头颅的盒子,一步一步走到御驾之前,而后绕步在侧梯走上高台。
“陛下,傲言侯首级送达。”
殷云澜将手按在了盒盖上,冰冷如铁的触感自手心传导而来。
殷云澜的手微微发颤,深吸了一口气,使出一分力气,镇住了这份颤抖。
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他们似乎在等陛下打开这盒子,将牧青白的头颅呈现在世人面前。
好让大家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殷云澜用力按住了盖子。
接着狠狠的摁住了。
殷云澜终于还是将盖子掀开了。
只是看了一眼,就立马合上。
倏然。
殷云澜站起来。
群臣见状赶紧全都跪了下去。
“工部!”
“臣在。启禀陛下,傲言侯身已雕刻完毕。”
“送去傲言侯冢,配身躯,下葬!退朝!”
殷云澜说完,便步履匆匆的走入后殿。
她不敢多看,哪怕多看一秒。
牧青白那颗惨白的头颅就这样躺在那个狭窄的盒子里。
她的目光只掠过一瞬间,便使得内心彻底崩碎。
如今头颅只能困囿于小小四方盒子之中,这对于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郎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待走入后殿。
殷云澜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妫公公失声道:“陛下!!”
妫公公急忙跑去搀扶殷云澜起身。
“传令翰林院,让天下文人,撰写傲言侯祭文!”
殷云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妫公公,扶着墙壁,自己站了起来。
“天底下,再也没有牧青白了!”
……
……
“小姐!”老黄站在门外。
殷秋白回头,急忙问道:“如何?”
“小姐……”老黄不忍心的低下了头。
殷秋白着急的追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小姐,陛下下旨,使傲言侯头颅入棺了。”
殷秋白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这便是下了最后的通牒,击碎了最后的侥幸。
牧青白是真的死了。
……
……
终于抵达京城了啊!
贾梁道大呼一口浊气。
终于不用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也终于不用在被小和尚与牧青白阴阳怪气了啊!
贾梁道感慨万千,这一次也不再等到晚上了,直接正大光明的找到了牧青白与小和尚的马车。
掀开马车的门,却错愕的发型,这二人都不见了。
“人呢??”
贾梁道慌了,急忙冲着管家怒吼起来。
“不知道啊,老爷,我也不知道……据说、据说、昨天晚上就不见人了!”
管家不明就里:“老爷,这里头二位是什么人啊?”
贾梁道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算了,没事了,不要声张,先进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