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城的另一侧,坐落在西湖岸边的净慈寺此刻同样是鸡飞狗跳,全然不似往日的端庄肃穆,惹得偶尔路过的百姓们侧目不已,心道这佛教寺院莫不是也受到了城中商户闭市的影响?
\"广济师兄,广济师兄,大事不好了..\"
\"城中乱起来了。\"
越过鳞次栉比的庙宇殿堂以及郁郁葱葱的密林,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僧侣,气喘吁吁的扣响了眼前禅房的木门,并忍不住扯起嗓子呼喊道。
吱呀。
话音未落,朱红色的禅房门便被人由内而外的推开,平日里负责净慈寺日常事务的广济和尚眉头紧皱,一脸不满的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师弟。
近几日,这杭州府城中暗流涌动,阖府上上下下都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些富绅豪商及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似乎在和朝廷打擂,惹得人心惶惶。
受此影响,他也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刚刚好不容易打起了盹,便被眼前的师弟所吵醒。
若非二人同出一门,乃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而且这广元平日里也负责帮他打点处理寺庙中的事宜,知晓他的不少\"秘密\",算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必然会让其知晓平白无故扰人清梦的后果有多严重。
\"进来吧。\"
道衍和尚探出头,朝着左右两侧望了望,发现并无其他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便侧身将眼前的师弟让进了禅房中。
...
...
\"都一把年纪了,做事还这般冒失。\"
如往常一样,还不待胸口不断起伏的师弟道明来意,自顾自坐在上首的广济和尚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道。
他跟眼前的师弟嘱咐过不知多少次,似他们这些念经诵佛的僧侣行事,必须要淡然如水,即便是天塌下来,也要从容面对。
如此,方才能够在那些虔诚的\"香客们\"心中逐渐树立起高大神圣的形象。
闻言,一直对广济和尚言听计从的广元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一想起刚刚知晓的消息,便是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嚷嚷道:\"师兄,大事不好,城中的织户百姓们闹起来了,不仅围住了燕王所在的驿馆,甚至连城外的卫所官兵们都掺和进去了。\"
啪。
瓷器落地的声音响起,正欲倒茶的广济和尚好似石化,右手僵硬的愣在空中,全然不在乎突然溅到皮肤上的茶水,神情惶然惊恐。
什么情况?
城中那些富绅豪商们光是通过\"闭市\"来制造紧张的气氛还不满足,居然还打算\"围攻\"燕王朱棣所在的驿馆,甚至还惊动了城外的卫所官兵们?
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为何他事先没有得到半点通知?
\"然后呢?燕王怎么样了?\"
大口吞咽了几口唾沫,胸口不断起伏的广济和尚终是勉强镇定下来,哆哆嗦嗦的朝着眼前的师弟询问道。
虽说他从来不\"攀炎附势\",也不关心朝中局势,但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位燕王殿下驾临杭州府的\"初衷\"。
\"师兄放心,殿下无碍。\"在广济惊魂未定的注视下,与其相差十多岁的广元言简意赅的将驿馆外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并提及布政使陈立等官员也是\"适时\"出现在驿馆外,控制住了城中剑拔弩张的局势。
\"这是想要让朝廷投鼠忌器?\"
\"呵,倒是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当得知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广济和尚便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并下意识将闪烁着精光的眸子投向窗外,盯着杭州驿馆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
燕王朱棣来势汹汹,而城中的这些富绅豪商们又是做贼心虚,故此不待燕王朱棣发难,便主动出此下策,先是以缴纳赋税为由,压低了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让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产生不满心理,随后又派人哄抢粮食,营造出人心惶惶的局面,继而导致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哄抢粮食。
到了最后,这股哄抢的浪潮甚至席卷了茶叶,食盐,药材等与民生息息相关的行当。
眼瞅着城中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这些隐匿于暗地里的富绅豪商们便是露出了最后的爪牙,让城中的织户百姓们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围困燕王所在的驿馆。
为了让燕王朱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些富绅豪商们甚至还收买了那掌握军权的浙江都司,让城外的官兵也成功涉事其中。
细细想来,这一个个步骤,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实在是让人惊叹不已。
\"最后呢?\"
\"燕王殿下是如何收场的?\"
捻了捻有些发白的胡须,已是彻底冷静下来的广济和尚便是嘴角带笑的询问道,眉眼间则是夹杂着一抹嗔怪,这事不是顺利结局了吗?
眼前的师弟终究还是太过于年轻,稍有些风浪便沉不住气,还需要跟在自己的身边好生打磨呐。
\"殿下将在场的官员们全都抓了..\"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广济和尚枯瘦的脸颊上写满了不敢置信,望向眼前师弟的目光中也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怀疑。
燕王莫不是疯了?竟然将在场的官员们都抓了?包括那代天巡狩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以及浙江都司等高官?
即便其身份煊赫,但也无权擅自捉拿堂堂正三品的高官呐。
更何况,城外的卫所官兵们不都进城了吗,那些官老爷岂会如此轻易的束手就擒?
\"师兄有所不知,\"像是猜到了广济和尚心中所想,广元大口喘息着回答道:\"我听过路的香客说,好像是从南京来了个领兵的国公,直接封锁了杭州府城。\"
\"听说在这个过程中,还有刺客杀人灭口,直接将那浙江都司射杀。\"
轰!
这一连串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猛然在广济和尚的耳畔旁炸响,也让其原本红润的脸颊呈现出病态般的白皙,单薄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着。
\"师兄,此事应该不会牵连到我等吧?\"
急促的喘息声中,广元和尚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目光中满是惊惶不安。
朝廷派燕王来查案也就罢了,怎么又派了个领兵的国公呢?这是要在杭州府城大开杀戒吗?
\"不会的,不会的,\"像是在回应广元的疑问,也像是自我安慰,广济和尚抖如筛糠,斗大的冷汗不断自额头滑落,声音也是逐渐微不可闻:\"怎么会牵连到咱们..\"
\"咱们又不知晓此事,没有与那些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广济和尚越想越觉得有理,当今天子都曾出家为僧,平日里对他们佛教僧侣很是宽容,那燕王朱棣断然不会一究到底。
更何况,他们应该也没做错什么啊。
说破大天,他们也就是收了些田产土地,虽然数量多了些,但这不也是朝廷律法所允许的吗?
\"师兄说的对,咱们..\"
听了广济和尚的\"安慰\"之后,广元和尚也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惶然无措的喃喃自语,只是未等其将话说完,便听得禅房外猛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小沙弥的呼喝。
\"广济师父,主持让您去大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