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英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周惜文的手上。
周惜文是谁?
是他千挑万选娶来为侯府填补亏空的商户女,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对他无比温柔顺从的妻子。
是无论他前途明暗与否,都发过誓要对他不离不弃的正室,是为他十月怀胎生下长子,不曾因他被老寿王玷污而嫌弃过半分的夫人。
她怎么会对他下手?她怎么会要杀他呢?
明明她那么爱他,没了他就不能活呀!
谢怀英病骨支离地躺在床上时,看着窗外愈发茂盛的春色,仍是想不通。
他知道他已经被宣平侯夫妇放弃了。
在请了无数个大夫,吃过无数张药方,却仍旧没有丝毫气色之后,他的父母就减少了来看他的次数。
有次昏昏沉沉,他听见母亲在他床边哭泣。
“儿啊,别怪娘,咱们侯府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一大半都归结于你,也是娘的错,娘没教好你。”
“不过幸好,你为咱们谢家娶了个好儿媳,生了个聪慧的儿子,你放心,劭儿伶俐,你爹已经决定了,等你走后,便为他请封世子。”
“儿啊,要是实在太难熬,你就去吧。”
谢怀英奋力睁开眼睛,却见满是昏暗,周遭空无一人。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不对。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是宣平侯府的世子,是母亲的骄傲,他应该是前途光明,满京称颂的如玉公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背负污名苟延残喘的病秧子。
他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人便是盈珠。
是她害得他在陛下跟前失言,惹怒了陛下,被罚膝行回京,从此宣平侯府的声名与荣誉就在他的膝盖下一点一点被磨烂了。
后来傅安黎知会他,要在盈珠及笄礼当日彻底毁了他。
可再睁开眼睛,躺在老寿王身下的人便成了他。
从那天起,他作为侯府世子的尊严,就彻底荡然无存了。
他无颜再见阿黎,无颜再面对世人,甚至连父母亲人也无法面对,只恨不能杀掉盈珠血耻。
他躲在侯府养伤,巴巴儿盼着阿黎能来看一看他,至少他是这场阴谋里最大的受害者,不是吗?
可他盼啊盼,等啊等,什么也没能等到。
谢怀英一直说服自己,阿黎是有苦衷的,她虽然不曾心悦过他,可她也说过,在她心里,他是挚友,是知己,是伙伴,是可以托付全部的人。
他想说服自己不要去怨傅安黎。
因为他爱她,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所以就算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对傅安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可她不来看他,甚至不曾联系他,他送过去的信石沉大海,她不肯再与他有瓜葛。
谢怀英是怨的。
为什么呢?
他眼下名声不好,与他见面会惹人非议,他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一封信也不愿意同他写呢?
哪怕是叫人传句话给他也好啊。
从萧瑟的秋日等到大雪纷纷的冬季,过了年,雪水化尽,窗外的梨树也发了芽。
窗外春色愈发茂盛,寒气渐退,天气也逐渐炎热起来,谢怀英盖着两三层棉被却仍旧冷到发抖的时候。
他就知道他的日子要到头了。
药物的作用下,他的脑子都转得迟钝,在吐出腐臭的黑血,看见血迹中掺杂的不知名的肉块后,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患的不是医不好的怪病,而是有人给他下了毒。
谢怀英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周惜文。
可事实就是,宣平侯夫妇只管含饴弄孙,妹妹怀臻早在老寿王上门下聘羞辱他时被他伤透了心,嫁人时都没来看过他一次。
二弟怀胥去了去年年末时去了边疆,再没书信传来。
侯府里的掌事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他的枕边人,而能给他悄无声息下毒的人,也只有他的枕边人。
“为什么?”
他实在迷茫,不知缘由:“惜文,我待你不好吗?”
一个商户女,能嫁给侯府世子做世子夫人,不知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一不纳妾,而不收通房,就一个白月光阿黎,也碍不到她什么。
他出事后,更是与她琴瑟和鸣。
这样好的日子,她为什么要他死呢?
谢怀英选择性地遗忘了当年,是他设计毁了周惜文的名声,方才趁人之危将人娶到了手。
之后周惜文有孕,他更是要直接去母留子,给她下了毒。
周惜文先是惊,后是怒。
“你觉得你待我很好?”
她气笑了:“谢怀英,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娶我的真相吧?”
“人生在世,谁不想干干净净,坦坦荡荡?谁愿意无缘无故地染上人命?”
谢怀英瞳孔震颤,随后也悟了,怪不得惜文要他死,原来是他当年犯下的事情早已经暴露。
“你图我周家的财产,所以设计娶了我,我声名尽毁,危难之际将你当做如意郎君,欢欢喜喜地嫁了进来,可结果呢?”
“你是怎么对我的?”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让周惜文对谢怀英的恨意减少,她看着床榻上几乎要瘦成骷髅的谢怀英,依旧满是愤恨。
“我满怀欣喜嫁给了你,可你一去扬州数月不归,我怀着身孕还要侍奉你那难产的母亲和妹妹,你知道我日子有多难过吗?”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我嫁进了你们谢家,我的嫁妆就要为你们所用,甚至我们周家也会成为你们侯府的血包。”
“你把我当钱袋子。可我是人。”
周惜文伸出手去,掐住了谢怀英脆弱的脖子:“谢怀英,我是人,我也有感情,我受不了的。”
谢怀英感受到窒息,他瞪着周惜文,想要求一个结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周惜文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又笑了:“其实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有人告知我的。”
“谢怀英,你以为你是世子,高人一等,便能轻易掌控他人命运,可你没想到吧,我不是任人宰割的鸡鸭牛羊,后宅妇人若是狠毒起来,连你也防范不住呢。”
谢怀英咽下满口血腥,费力地张口道:“是、是盈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