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到后半夜,月亮都爬到头顶了。
男人们一个个脸红得跟庙里的关公似的,说话嗓门也大了不少。
女人们见时候不早,纷纷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碗碟碰撞的叮当声在夜里格外清楚。
陆明川一家把老队长几户送走,回来时院里已经安静了些。
叶江河夫妻拉着陆明川小两口,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一会儿说介绍信别忘了放贴身兜,一会儿又念叨着要把钱财分开放,免得被人偷了去,生怕漏了什么。
“到了那边安顿好,一定记得先写封信回来。”
苏静怡拍着林云秀的手,“有啥难处别自己扛着,跟家里说,离着再远咱们也是一家人。”
陆明川站在旁边,心里有点无奈。
明明他们明天才动身去京市,这离别前的叮嘱就没断过。
父母的话里带着藏不住的不舍,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些注意事项,可听着听着,鼻子还是有点发酸。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云秀,到了部队就给你们来信。”
叶家人走后,小院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四周的虫鸣声不断传来。
陆明川和林云秀并肩站着,俩人都没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弯月,像一艘弯弯的小船,清幽幽地挂在夜空中。
过了好一会儿,陆明川才低声叹了口气:“明天一早就走了……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真要离开,心里头还真空落落的。”
林云秀没接话,只是抬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头发,目光从月亮移到院子里的一切,眼里充满了浓浓的不舍。
她在这个小院里住了整整一年多时间,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亲眼看着一点点置办的。
如今真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可不是嘛,”她轻声应着,声音里带点哑,“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那边,咱一起好好过日子。”
话是这么说,可俩人的目光还是黏在那轮月亮上,像是想把这院子里的月光,多攒点在心里带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陆明川和林云秀就起来了。
简单洗了把脸,拎上先前收拾好的行李,迎着朝露往外走。
到了大队部门口,老远就瞧见王大林的拖拉机在老槐树下,后面的车斗里垫着厚厚的草垫。
王大林正坐在驾驶座上,见他俩过来,“噌”地跳下来,笑着说:“可算来了!我鸡叫头遍就起来了,就怕耽误事儿。”
说着就抢过两人手里的行李,三两下扔回车斗,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带这点东西?先去见见叔跟婶吧,你们这一去,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呢。”
陆明川点点头,心里头热乎乎的。
王大林看着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倒是细心。
三人一起往后院走,刚进院,就见叶江河两口子早起来了,正围着灶台转。
苏静怡见他们进来,赶紧擦着手迎上来:“快进屋坐,早饭已经做好了,熬了你们爱喝的小米粥。”
里屋一家人早就收拾好了饭桌,就等着陆明川跟林云秀两人。
王大林因着起得早,也跟着一起吃的早饭。
饭桌上,谁都没再说什么,筷子碰着碗沿,发出轻轻的声响。
可每个人眼里都带着不舍,叶家人团聚一次不容易,刚刚聚齐眼瞅着又要分开。
他们虽说都没说啥,那股子舍不得的劲儿,早就在空气里飘着呢。
饭后,苏静怡转身从灶台上拎过两个铝制饭盒,塞到林云秀手里:“这里头是刚煮好的饺子,路上饿了吃。”
她眼睛有点红,“一早起来包的,知道你们爱蘸醋,小瓶醋也给你们装包里了。”
“谢谢,妈,您辛苦了!”
林云秀和陆明川对视一眼,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暖着,说不出的感动。
真是应了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此刻再真实不过了。
叶江河跟旁边的牛大爷,此刻没了往常那样唠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小两口,眼神里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又像是想把他俩的样子刻在眼里。
“嫂子……”叶明薇突然带着哭腔扑过来,搂住林云秀的胳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舍不得你走……”
昨天听到陆明川夫妻要走,她还没觉得啥,这会儿眼看着要分开,那股子难过劲儿再也憋不住了。
林云秀赶紧拍拍她的背,声音也软了:“傻姑娘,哭啥,我到了那边就给你写信。”
姑嫂俩平时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这一别,哪能不揪心。
陆明川转头看见叶明辉站在一旁,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明辉,记着按时归队,别耽误了日子。”
叶明辉点点头,声音有点闷:“哥,我记着呢,误不了。”
即便是再舍不得,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毕竟火车不等人,陆明川拿着饭盒,林云秀擦了擦眼角,跟着往门外走。
两人在家人们的注视中上了拖拉机,不舍的看着家人们挥着手。
拖拉机“突突”地发动起来,王大林喊了声“走了啊”,车斗里的行李都跟着晃了晃。
叶江他们一家站在大门口,谁都没动,就那么望着拖拉机一点点走远,直到那点影子拐过街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还站在原地。
陆明川和林云秀坐在拖拉机的车斗里,屁股底下垫着的草垫随着车轱辘的颠簸一颠一颠的,俩人的身子也跟着行李卷一起晃悠。
眼瞅着靠山屯越来越远,那三面圈着村子的山也慢慢往后缩,看着不像平时那么近了。
村里的房子早成了一小片灰点点,藏在山根下,越来越模糊。
风从耳边刮过去,带着点土腥味,把林云秀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一缕缕贴在脸颊上。
她抬手想捋,手指刚碰到头发,就被陆明川握住了。
他腾出一只手,慢慢帮她把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指尖碰到她耳尖,有点凉。
“风大,别冻着。”
他低声说,然后往旁边挪了挪,张开胳膊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道两旁的地里,靠山屯这边的田都收拾利索了,土坷垃耙得平平整整,就等着下一场雨。
隔壁村子的地还没忙完,远远能看见几个戴草帽的人影,弯着腰在地里劳作,锄头起落的动作慢悠悠的,在田埂上晃成小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