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冬日的街景飞逝,不多时,车子便稳稳停在了预订好的餐厅门前。
叶玉玉率先下车,寒风立刻裹挟而来,她裹紧大衣,风风火火地招呼着后座的两个小姑娘:“快快,里面暖和”!
一手牵起被风吹得缩脖子的谢夭夭,一手自然地挽住顾雪,像护着两件珍宝,也像是两人在护着中间。步履生风地穿过挂着厚重棉帘的餐厅大门,将刺骨寒气彻底隔绝在外。
包厢门被侍者恭敬地推开,一股混合着食物暖香的热浪扑面而来。夏奇已经端坐在主位,面前的茶杯升腾着袅袅白气。
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外面随意搭了件羊绒开衫,神情是一贯的沉稳平和,见到他们进来,眼中才漾开温和的笑意:“来了?坐吧”。
“就等咱们了,快坐快坐,菜都上齐了”!叶玉玉立刻接管了指挥权,把还有些拘谨的谢夭夭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又把顾雪安排在自己另一侧,动作流畅自然。
圆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时蔬小炒、奶白鱼汤、几道荤素搭配得宜的主菜,还有特意为姑娘们点的甜糯点心,显然是夏奇一贯的周到手笔。
甚至都没有多少辣椒,只是为了照顾还不熟悉口味的谢夭夭和有着轻微胃病的顾雪。
午饭吃得熨帖而餍足。窗外是深冬的肃杀,包厢内却暖意融融,笑语不断。
叶玉玉不停地给两个姑娘夹菜,夏奇偶尔询问几句学业近况,夏禹则安静地享用着这难得的家庭团聚时光。
食物的香气、杯盘的轻响、家人闲谈的温馨,交织成一片令人放松的暖意。等到最后一道甜汤见底,几人都有些慵懒地靠在舒适的椅背里,被美食和暖气烘得身心俱暖,连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仿佛都融化了几分。
午饭后,公司年底的收尾工作尚未结束,夏奇还要回公司。夏禹却换了身外出的厚外套,跟着父亲夏奇一起坐进了温暖的车内。
引擎启动,暖气嗡嗡作响,隔绝了外面的冰冷。夏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瑟街景,开口道:“爸,我去唐姨公司一趟,晚饭...大概率不回来吃了”。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夏奇沉稳地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被薄霜覆盖的路面。车内一时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低鸣和车轮碾过冻硬路面的声响。
短暂的沉默后,夏奇像是斟酌好了词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他一贯的洞察力:“你唐姨这个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
夏禹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必然是对唐婉容精准的评价。
“嗯..”夏奇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她能接受适当的、有明确预期的吃亏”。他强调了“适当”和“明确预期”两个词,“这是一种策略,一种在商业博弈中换取更大空间的智慧”。
车厢内很安静,夏禹微微点头,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唐婉容的“让步”,从来不是无的放矢。
夏奇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更深的玩味:“但是...她绝不能容忍持续的、看不到回报的吃亏”。
他侧过头,目光如炬地扫了儿子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如果她看起来一直在吃亏,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留给夏禹思考的空间,然后清晰地吐出结论:“说明她盯上了更重要、价值远高于眼前损失的东西。她在布局,在积累筹码,等待一个足以覆盖所有‘亏欠’的收获”。
这是夏奇对唐婉容商业性格最核心的洞察——她的“亏”,从来都是精心计算的投资。
“嗯,我明白”。夏禹再次点头,目光沉静。父亲的分析,与他自己的观察不谋而合。
夏奇思考半晌又补充了一句,这次语气里带着点对家庭关系的洞察,甚至有点调侃:“就比如...她和你母亲相处时,那种刻意展现的‘吃亏’姿态...”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禹一眼,“你觉得,她准备从你母亲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从你母亲在意的地方,要回点什么呢”?
这问题直指核心。夏禹只能报以苦笑,父亲的目光太过犀利。他顺势将问题抛了回去,带着点寻求指点的意味:“那...对于我这个看起来即将要去‘吃亏’的儿子,爸您有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可以传授一下”?
车厢再一次陷入寂静。只有暖风吹拂的声音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正好遇到一个漫长的红灯,车子稳稳停下。夏奇不慌不忙地拿起放在杯架里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氤氲的热气瞬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内侧凝结了一层更厚的白雾。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热水,热气润湿了他略显严肃的唇线。
夏奇透过朦胧的车窗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行色匆匆裹紧大衣的路人。他敏锐地感觉到,儿子这两年变化很大,从认识顾雪以后,不仅性格褪去了少年的跳脱,变得沉稳内敛,连说话的分寸和洞察力,也早已超脱了孩子的范畴,在用成年人的方式进行着试探和博弈。
放下水杯,夏奇的目光重新投向儿子,深邃的眼眸中闪过赞许。
“吃亏是福”。
夏奇说的简单,听的夏禹无奈地笑了笑。
“您儿子这‘福气’...怕是要厚积薄发了”。他自嘲地低语,明白父亲的意思:为了那份私心,为了唐清浅,眼前这个“亏”,他吃定了。
然而,夏奇平稳的声线忽然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促狭:“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这语气让夏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到来,书房里母亲那句“你爸不正经的点子多”魔音灌耳般回响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向父亲。
夏奇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被霜雾模糊的道路,仿佛在谈论天气般自然:“你不是...也有牌吗”?
夏禹没吱声,他想看看自己老爹准备说什么。
“嗯...”夏奇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要是足够豁得出去,足够...嗯...不要脸,我给你指个地方,你带着手里那两张‘大小王’过去,保管能把局面震个七荤八素,什么‘亏’都给你找补回来”。
“您不会是说...”
“要不要给你送过去”?夏奇带了点笑意,“这车还能坐俩人呢,油也够”。
“咳咳咳”!夏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忙摆摆手,“算了,没必要,这种事情我能处理好”。
“一个思路而已”,夏奇语气不变,仿佛刚才只是建议晚饭加个菜,同时稳稳地发动了车子,“不过嘛,”他顿了顿,像是老练的牌手在传授心得,“打牌我还真没见过开局就把‘大小王’甩出去的愣头青”。
车轮碾过冻硬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夏奇的声音在暖风和引擎的低鸣中显得格外沉稳,带着点循循善诱:
“牌,得慢慢打。开局摸到什么不重要,先出小牌探路,稳扎稳打。等过了几轮,局势明朗了,对手的斤两也掂量得差不多了...”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副驾上的儿子,“那时,你手里剩下的牌,哪怕是张‘3’,也能显出它的分量来。更何况...是两张王牌”?
夏禹当然听得懂,自己只要带着唐清浅和柳熙然姊妹俩,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无非乎让场面更加不可控,但是自己绝对吃不了亏。
因为俩姑娘都向着自己。
“爸”,夏禹叹口气,“你儿子比较贪,就喜欢把牌捂得温热,捏在手里,一张都舍不得丢”。
夏奇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他侧目,重新审视了一下身旁的儿子。
好吧,自己这个儿子,似乎没变。
短暂的沉默后,夏奇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告诫,也带着点纵容:“那你这个性格,最好别上牌桌”。
夏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不过,有你爹在,让你被逼上牌桌的可能性,也不大”,夏奇将车停下,示意他能下车了,“你就...老老实实捏着你的牌吧”。
“哦哟...”夏禹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温暖的车厢里漾开,带着点被父亲看穿心思的坦然和一种奇异的轻松感,“爸,您这话说的...”
他解开安全带,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少年般的意气风发,“那您儿子这会儿进唐姨办公室,可真是要‘蹦着走’了”。
“蹦坏了导致的损失,你负责留在那里给你唐姨洗盘子”,夏奇声音带着点笑意。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