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百七十五章

“那你从前还故意恭维我,”嬿婉揽着他坐回软榻上,取出手绢在他的面颊、额角上细细地擦拭一遍,无理取闹道:“总说我如何的美好,可见是你先不诚心的。”

“我确实觉着你有仁善一面,但更要紧的是我怕你是刻意想在我面前如此展现,我若一板一眼直截了当地揭穿,你岂不是要恼了我?”闻他恳切一言,嬿婉其实能理解他的表述,但仍是不依不饶道:“我不管,你把我架在八丈高的烤具上了,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天地良心,分明是公主将他钉在了仙君的架子上,非要认死理觉着他霁月清风又博学多才,他抬眼望了一瞬顶上的房梁,实在有些瞠目结舌。

“先为了得你的心悦,后为了得你的谅解,害得本宫日夜寝食难安,你说说,你是不是无耻下作之徒?”如今总算是说开了,嬿婉没了顾虑,便拧着眉头尽数向他抖出苦水。

“我无耻?”自己确实无耻,但绝不是在这一方面无耻,他到底没忍住,错愕地反问出声,旋即见她眯了眯眼,对自己一脸怨愤。他连忙觍着脸笑眉笑眼地应下:“是是是,奴才对您的美色垂涎三尺,是最无耻不过的了。”

“有个奴才样儿!”他立马得了公主的白眼和咬牙一斥,她甚至还揪住了他轻轻贴上的衣袖奋力甩开,又猛地别过头。可他内心却无由地狂喜,恍惚间觉着自己的魂魄飘回了前世,又见到了她在自己记忆最深处的模样。

只不过如此浮夸的演绎到底也让他有些窘迫,他仅乐了片刻,便回味出自己方才的情状有多淫邪猥琐,登时笑意都敛尽了,只怅然望向地下怔神。

他这到底是从哪儿染上的怪异癖好,嬿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着他喜爱饰演什么不好,非要扮个谄媚的奴才,还越来越邪门了,如今都有了一副强行装出的急色模样,往后还不知要如何才能得趣呢。

难不成他从自己早先试图靠虚情假意榨他一事上得了启发,还真想体味一番被自己厌恶又不得不依靠着的感受。她冥思苦想着到底该如何让进忠心满意足,稍稍侧首向他偷瞟,却见得他的容色在窗外玄度和殿内烛火的辉映中一如曩昔地琼枝玉树,眼睑之下睫毛投射的浅淡光影微微婆娑着,显得既忧郁阴鸷,又不乏依旧如故的温柔。

他与自己一样,通身充斥无数的矛盾,甚至还有格外难以言说的反差。她想着想着便扬起了唇角,倾身向他靠过去,在他身畔安然静望他丰神俊朗的容颜,手却窃窃地抚向他的衣襟,又恰好勾着了他的腰带。

他霎时感到了异样的触觉,颊边微染丹色,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有些迷茫地向她投来目光。

“又拉扯本宫的袖子做什么?你这奴才真下贱、真恶心!”真要她一本正经地表现出“既厌恶又离不开”倒还挺难,嬿婉抿唇思虑了片刻,最终只得选择了破口大骂,紧接着便偏过头去忍笑忍得颤栗不止。

他望着自己腰带上留下的一抹金创药指印,一时笑得无力反击,脑中分明已酝酿出了指着腰带哀声抱怨她又拉扯自己做什么的场景,可话到嘴边就变了个样儿:“您还是尽量多动口少动手吧,您再扯弄两下,奴才又得给您重新抹药…今儿这药显然是上不完了,奴才得作好彻夜轮番战的心理准备。”

嬿婉被他的阴阳怪气逗得越发收不住,指尖捻了捻剩余的膏药,歪倒在他身上暂闭双目。

脖颈隔着衣料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她诧异又难免惊喜地睁眼,见得他目光柔和,正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衣领。

整理好后他就适时地放下了手,目光悄然移开,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笑意一点一滴地漾开。

“进忠?”她以气声唤他,许是唤得太轻,他沉浸在喜色中没有听见。

“仙君?伞仙?”她不紧不慢地继续唤,他像是听到了,但有些不好意思,只干笑了一声。

“不就是想听我唤哥哥么,”她得意洋洋地坏笑着道,见进忠张口欲言,她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原来进忠哥哥并没有聋。”

“聋了,我聋了,我彻底聋了。”他哭笑不得,面颊红似火炭,口中胡乱地应她。

“那就很坏了,进忠哥哥太可怜了。”他本以为公主会作出怜惜状逗弄自己,可没想到她一副咬牙切齿的苦大仇深之态,反倒让他没了主意,只能大笑不止。

“我都向你求油了,你当初真的就丝毫没猜出来我想做什么?”这件事既不再是秘密,嬿婉便半认真半打趣地问他。

“其实我猜到了你想纵火。”进忠老老实实地答话。

“所以你就这么放心我?既没有劝阻,也没有打算与我详细商讨,你对最喜欢的人也冷漠如此?”他果然还是思量过的,嬿婉讪笑一声,随即感觉到他木然得过于异常,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他的脑门责问道。

“不是,我冤枉,”他下意识地一咂嘴,脑中浮现出自己连日伏在孙财的他坦外守株待兔的场面,一时实在是啼笑皆非,摆了摆手无奈道:“你若知晓我做了什么荒唐事,必得可劲儿嘲笑一番了。”

公主眼神一挑,似在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一壁说一壁开始窃笑:“我一直以为你想烧猪,所以…”

“我烧猪做什么?”嬿婉瞪圆了双目,情不自禁地出言打断了他,又满面难以置信地蹙眉道:“我确实不喜孙财,但任性到容不下他活着还费尽心思从你这儿讨油去引火烧他倒也不至于啊…更何况你费了这么久的财力、心血,好不容易才和他交好上了,我去放把火要了他的命岂不是纯属扯你的后腿?再说了,我后来也没有反对过你和你的‘狐朋彘友’混在一块儿吧,倒是开玩笑调侃了你不少。”

其实她的话很在理,但自己在那样紧急的关头压根就是理智尽失的状态,哪儿能想得这么条理清晰。他颇为无奈,又愈想愈觉荒谬得可笑,佯装哀叹道:“你那几日横竖都与大彘过不去,不论说什么都能拐到大彘上,于我而言迷惑性太强,指向性又太明确。我醒着与你论大彘,睡着自个儿梦大彘,时不时还真得去见大彘,你又总盘算着‘炙猪’、‘烤肉’,甚至求油的由头都是这件事,叫我不往孙财身上打主意都难呐。”

“因为我一提大彘你就忍俊不禁,”公主以虎口抵着额角,抹了抹渗出的一丝汗水,又向他翻起白目:“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开心些而已,结果居然弄巧成拙到这般田地。”

他原本还想在不经意间问她一句是否有故意引着自己往孙财那儿寻思的意图,但如今看来应是不必了。见她容色黯然,虽不太确定她是否为刻意扮出以引自己的宽慰,他还是郑重道:“不,这不是弄巧成拙,你令我一想到大彘就翻来覆去地笑了无数次,我确实如你所愿相当开心。”

“不过我是真懵了,一头扎进了死胡同里横竖想等到你对孙财动手时看着点儿,所以几乎每一夜我都匍匐在孙财他坦的周边草丛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蹲候你蹲候到了最后一刻,还算勉强撞上了。你真正火烧那一日我困顿欲眠,不知怎的开始胡乱怀疑你要烧毁内务府再栽赃给孙财,便偷摸溜去了内务府外转悠,有小太监来报走水时我刚好才往回走了没多远,得知这件事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他又作气急败坏状絮絮说道,言毕懊恼地一拍自己的腿,终究是顶不住笑得东倒西歪。

“你都板上钉钉地认为我非要烧猪不可了,怎么就光顾着干等呢?你哪怕来寻我劝阻两句都好过这般自己跟自己较劲儿耗得心衰力竭吧?”进忠的憔悴都未必仅仅是因费心帮自己善后而造成的,极有可能从夜守大彘开始就已没日没夜地不得歇息了。她心下满怀歉疚,口中却不留情面地数落他起来:“进忠,我从前说你迂腐你还不认。瞧你,到了大事上就忽而迂腐回去了,连守株待兔都做得出来,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取笑你一番么?”

自己并不是迂腐,而是确有难言之隐,他原本还干笑着,蓦然见公主凝视着自己的眉眼,登时有些迷惘。

她倾身凑得更近了几寸,指尖探过来似要点到他的眼睑,他本能地想要开口提醒她别再随意碰物,却被她抢了先:“放心,不碰着你,我不会再浪费你的金创药了。”

他抿唇一笑,见她略长的指甲在自己眼前掠动也不闭眼躲闪。

“你的眼圈是青的,但好像用了一丁点粉盖过,我猜是寻常的糯米粉吧,你不太应该存有脂粉。”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唯独在“糯米粉”三个字上微微转了音调,他闻此言,又见她的明媚笑颜,确知她应是没有再纠结在利用自己采买的事上了。

“我用白团子抹的,倒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糯米粉。”他同样着重了这三个字,她嗤笑起来,应他:“那你就当是吧。”

“至于我为何只蹲候你而没有去寻你,一来是你所知的,自那日起我想遂你的意愿稍稍与你避嫌。”他最大程度地向她还原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本想说其二,就立时被她打断:“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再与你分开。”

他呼吸一滞,虽意识到自己与她的感情又顺着原先的陡途向着不可遏制的方向发展了,但事到如今他姑且只能舍一保一,先抚平她的情绪使其不再陷于火势中继续缠斗才更为紧要。

“好,不分开了。”他低首暂避她灼灼如焰的视线,调整了心绪,这才抬眸温柔地回望她。

夜风忽而大作,自窗外漫卷至桌案上的灯烛。光影肆意地摇颤了许久,风动险些撕开聚拢紧凑的火舌使其蔓延成片。公主像寻到了归巢的雏鸟一般蜷缩在他身侧,懵怔了片刻,才讷讷一哂。

她杯弓蛇影得以至连火烛都望而紧张,与自己料想的无甚区别,现如今哪怕喜笑颜开也只能稍末地冲淡她刻骨的恐惧而已,进忠恍惚间反应过来。

“我没有寻你的第二个原因…其实我后来已有些懊悔了,”他揽过公主的肩背轻抚着,小声却笃定道:“我原本想的是希望你能做成你想做的任何事,能发自内心地舒快满意,而我就选择守在背后,替你摆平你万一会遇到的一些困难。那几日我一直在踌躇着思虑是否该给你留足一片可施展能力的空间,让你独自去试一试,看能否解决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虽说这个问题并不是我所揣度的这样…可道理是相通的,你若圆满地完成这趟密谋、实施,那我就会为你的将来放心许多,不会总想着你脆弱的一面若被人拿捏住的话,你兴许做不到沉着冷静地设法反抗。但我在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主观了,你现在可能还不具备足够的勇气和谋略,我放手得太早不仅会让你慌乱没底,而且真若出现偏差、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大事,我也几乎无法去把你救回来再全身而退。”

嬿婉敏锐地攫取了他言辞中一股恒定不变的核心阐释,说到底他就是在忧心自己没有了他之后的那片虚无的未来。但他凿凿的话语全是他的肺腑之言,自己不能再在这个无解的问题上伤神垂泪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间洇开的酸涩尽数掩藏。

她蓦然很想问他一句,若自己行事不慎葬身于火海他会如何,但除去平添他的悔恨让他哀恸甚至狂悖以外并无别的可能。她咬了咬嘴唇,往进忠身上一搡,大喇喇道:“罢了,这阴差阳错的,你就别去多想了,反正事情都已是这样了。”

公主竟反过来宽慰他,他不由得颇感意外,正要称是,又闻她问自己:“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或者说…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是为了把澜翠救出苦海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余常在耍花招,最终也是因她的求援而选择在那一日泼油引火。”他还是怕公主有心理负担,故暗自地把由头往旁人身上撇。

“你连澜翠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看来我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了。”嬿婉倒也没有其他杂念,兴叹一句,顺势环抱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恹恹的?怕你皇阿玛追查到底?还是后悔了?”他试探着问出了自己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因由,又引袖帮她把发间簪饰稍加调整,以免她硌到。

“我确实有些怕,既怕我逃不了,又怕连累了你,但并不后悔把蛮横的余常在烧死,因为她就是活该。可除去皇阿玛或许会来的追责外,我也相当难受的是自己到底为了澜翠伤及了无辜者的性命,我每夜都会反反复复地回忆起,或睡不着或噩梦连连。”进忠身上弥漫的幽浅香气似勾去了她的魂魄,她依偎着心中的清规皎月倾诉出烦忧。

明里暗里数次表达出自己品性不佳,甚至不堪配他,可真正涉及了旁人的生死,她却又如此焦灼得不肯放过自己,兴许还是道德标准太高了些。他揽着她轻轻抚慰,脑中闪出她前世初封答应后给自己送赏赐的一些零星片段。

她的确有相当天真纯良的一面,并不是这辈子才新添的,只不过前世的那一面都展现给了凌云彻,后来经过世事磋磨,很快便不复存在了。

他静心思索须臾,已有了最合宜的劝词,甚至都算不上刻意哄她,因为他本身也是这么认为的。

“承炩,你再用心想一想,寿康宫的众人,上至太妃下至宫女,她们真的有任何一位完全无辜吗?”他认真望着她,和颜悦色地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