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赶忙将没玩儿完的蜡烛塞药里,左手搂着贾赦肩膀头儿,右手搂着贾政肩膀头儿:“老爷,二叔,咱们快走吧,可别再惹老太太生气啦!”
他用力推着两个老的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冲贾环使个眼神儿,贾环跟在后头也一起出了门儿,但是出门儿就转向,撒腿就跑!
贾政发现了,还煞有介事扭头大声骂,“孽障,你给我回来!为父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倒是贾赦看不过去了,呵斥贾政,“老二,你可拉倒吧!我倒是觉着环儿这孩子挺好的!遇见事儿,心里觉着不公了,便明火执仗地出手,这像是咱们家的武将风格儿!”
“倒是你那个宝玉啊,好好儿一个哥儿,却连点蜡油子都受不得,你莫非竟当真喜欢这样不中用的么?况且你打小儿从来没被蜡油子滴着过是怎的?你竟有这般要死要活不成?”
贾赦一番话说得贾政也是哑口无言。
贾赦拍拍贾政肩膀,“你没见老太太的态度么?这事儿就这么着了。宝玉那边虽说是燎泡,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治就治,该养就养。需要什么样的药材,或者什么样的大夫,你手头若没有合适的,你尽管告诉我,我来替你掂对!”
“况且你眼前这不还一个现成的琏儿呢么!尽管把事情都交给他,叫他替你跑腿儿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儿这事跟琏儿有什么关系啊!他还不是替你家那环儿出头,想护着你那环儿!你若是还跟琏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我这个当老子的可看不惯了!”
贾政再度无言以对,只能向贾赦拱拱手,又看了贾琏一眼,点点头,“琏儿也是一番心意。只是今日当面顶撞老太太,做法颇为鲁莽。倒是险些将好事变成了坏事。日后便也当吸取今日教训,想事做事更需多加考虑,严谨周到为好。”
贾琏便也叠声假笑,还给贾政躬身施礼,“二叔教训得对。侄儿必定吃一堑长一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贾政讪讪地先走了。
贾赦却眯起眼睛来瞟着贾琏,“倒是那黛玉……我怎么都没想到,她竟出头来帮你。从前只以为她与那宝玉一起长大,交情莫逆。原本还以为她会为了宝玉跟你和环儿为难,却不成想她竟是反过来帮你们。”
“臭小子,说说吧,你几时与这林丫头私交如此好了?”
贾琏倒是淡淡一笑,“瞧老爷这会子倒糊涂了……林妹妹当日从江南来,谁接的?您儿子我啊。”
“林姑父身故,又是谁大冬天地陪林妹妹一路南归,料理后事,再将她安安稳稳带回来的?还是您儿子我啊!”
“您儿子这点本事,可在林妹妹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您说林妹妹心下对我能不好么?”
“倒是那宝玉,除了会跟林妹妹斗气儿,发些痴病之外,他又有什么本事叫林妹妹看见了?——是他在脂粉堆里打滚儿,猴在姐妹丫头身上吃人家口上胭脂,还是跟自己房里丫头各种洗澡梳头的?”
贾赦便嗤一声,左右看无旁人,便眯了眯眼,“别告诉我,你一直拖到如今都不肯娶亲,竟是为了等那林丫头长大!”
贾琏听到这话,终究还是心虚地乐了。不过自然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认了:“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呢!儿子就是这么想的。”
“怎么着,老爷您是支持啊,还是支持啊?”
贾赦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你个臭小子,打小儿也是花丛中走过来的。你老子我倒是没想到,你扒拉来扒拉去的,竟喜欢的是林丫头这么个既小又弱的。”
贾琏也不客气,翻眼皮朝天道:“那也不知道谁胡子一大把了,还尽喜欢扬州瘦马来着~”
“黛玉虽不是你房里那些扬州瘦马可比,可是至少我这审美,也是被不知道谁给遗传歪了的。”
贾赦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嘿,你个臭小子!你还真把什么都赖我身上哈!”
贾琏垂下头去,“我倒是也想赖我娘来着。可是您也不给我讲讲我的事儿啊。”
“明明是亲生的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可现在我想起我娘来,竟像个陌生人一样。府里上下的,谁都不提;就连您,我一说您就躲……弄得就好像我娘这个人,从来就没在这个府里存在过一样。”
贾琏这个话题,不出意外,又扎到了贾赦的心窝子上。
他登时扁了扁嘴,“咳,算了算了。这次你要想赖我,那就赖吧!”
贾琏便眯了眼,“不是?您就不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儿吗?我娘她到底怎么了呀,为什么一提起来,你们就跟被吓着了似的啊?”
贾赦却跟逃命似的,扭头就想跑。
贾琏想想,一把抓住贾赦的胳膊肘,又将他家老爷给拽了回来。
贾赦登时一瞪眼睛,又开始耍横,“你要干什么?赶紧撒开!我可警告你,你这么对我,我可以上官府告你一个「忤逆之罪」!”
贾琏倒是满不在乎,“我方才连老太太都顶撞了,我还怕您告么?”
贾赦眼珠儿一转,立时便换了话题,“那你就好好儿跟我说说那银子的事儿!咱们不是都谈好了么,三千两银子,我在老太太面前帮你演那场戏。可你银子还没给我呢,怎么就中途变卦了?”
贾琏耸耸肩,“您要是真心想赚这银子,您倒是早点开始演啊。还不是您自己个儿磨叽,拖拖拉拉地还非要跟我讲价,结果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让我瞧出了更好的法子来。”
“既然有更好的法子,还不用花银子,更不会像您这样似的狮子大开口。那我做什么不用那个更好的法子,反倒叫您磨刀霍霍,狠狠宰我一刀啊?”
贾赦绷起脸来:“这什么儿子!要是让你娘在天上看见……”
说到这儿,他就又赶紧给绷住,收回去了。
贾琏看贾赦这样儿,心里很不忿,便不慌不忙给贾赦也抛一枚炸弹。
“您甭说我,我这回表面上看似在帮环儿,实则我是在帮咱们家,给您老爷子拎着脸皮……”
贾赦听得直眯眼:“你什么意思啊?”
贾琏不慌不忙将当日邢夫人故意当着贾环的面儿,百般摩挲宝玉的事儿跟贾赦讲了一遍。
“那天可是您感了风寒,家里的孩子们都是来给您问安的,也都是您不耐烦招呼他们,将他们一股脑儿全都撵到太太房里去的。可是太太竟然利用这样的节骨眼儿,故意给环儿上眼药,挑唆人家二房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这事儿若是说出去,叫二叔、二婶他们知道了,您觉着他们不立马借题发挥,把屎盔子最终扣到您头上去?”
贾赦听得也是咬牙切齿,“那个死女人!”
听得贾赦这么骂邢夫人,贾琏约略意外,同时心下莫名地,也生起了好大一股子感动呢~
贾赦这老登虽然从来都是回避跟他提他娘,但是贾赦每每说漏嘴的时候,至少对他娘的态度是柔软的,隐约可见贾赦对原配的感情。
贾赦一个着名的老色批,还能在原配和续弦之间有明确的喜恶,倒叫贾琏心下也替他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娘亲有了些欣慰。
不过感动归感动,生意归生意,贾琏故意挑着眉毛说,“这回您明白了吧?您这不是帮我,您这也是帮您自己个儿。毕竟太太这事儿若是泄露出来,也就是宝玉和环儿这两个小孩儿看不懂,其余如老太太、二叔二婶他们谁还看不懂呢?”
“到时候闹将起来,太太终究是您的夫人,她若是被千夫所指的,丢的那也是您的脸。所以啊,您帮我还跟我要银子,那可真的有点过分了……这事儿您这可是应当应分的。”
贾赦听得直翻白眼儿,“你倒想的美!”
“我告诉你,她虽然是我的夫人,可又不是我自己要娶的,是老太太给定的。我跟她这些年什么情形,府中上下谁人不知?故此,就算她的事儿泄露了,那丢的也不是我的脸,是老太太的!”
“再说了你叫我跟老太太要那鸳鸯。你若不给银子,我闹也闹了,将老太太也得罪了,那到时候你是当真能把那鸳鸯给我是怎的?”
——没错,贾琏之前跟贾赦做的那「扣儿」,就是要让贾赦跟老太太要鸳鸯。
这一段是原着里的经典情节,贾琏知道他穿过来也必定避不开,于是他决定将这件事变成他自己的工具,于是便事先早就拿这事儿跟贾赦谈起了买卖。
贾琏便笑了,故意说:“您还真想要?那行,我回头跟她商量商量,要不然就让她先在您那边伺候?”
贾赦又翻了翻眼皮,“行,就这么定了!”
贾赦说完,气哼哼地就走了。贾琏倒也不生气,反倒乐呵呵看着贾赦的背影。
倔老头儿,按民间俗语说,那叫「死绝横丧」的。顽固到底,油盐不进。
但是就是有一宗,当初贾琏看原着的时候就觉得不合理:鸳鸯是家生子,又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首席大丫头,贾赦至少每日早晚都得去给老太太晨昏定省,所以他那些年是每天都能见着鸳鸯的。
倘若说贾赦当真喜欢鸳鸯,想娶了当妾,那贾赦早就提了;何苦等到鸳鸯都那么大了,已经快不符合贾赦的审美了,况且鸳鸯也生得个头高挑,完全不是扬州瘦马那个劲儿的,那原着里贾赦怎么至于忽然就喜欢上鸳鸯了?而且还为了跟老太太要鸳鸯,将老太太气个半死,将偌大个荣国府闹腾个乌烟瘴气?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于是换个方向去想,反倒忽然顿悟——贾赦才不是真的喜欢鸳鸯,他就是拿鸳鸯的事儿故意折腾老太太!
虽然一把胡子了,可贾赦内心也还住这个「孙猴儿」,他对母亲的偏心眼儿不肯哑巴吃黄连,但凡得个机会就得挑出来闹腾一番,就是要让他母亲知道,他这个长子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忽略的!
回头老太太闹不过他,还不是得掏私房钱,给他拿了八百两银子去买了个小妾?那可是八百两啊,在买丫头的市场上,这是天价!
所以闹那一场之后,贾赦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银子,还得了小妾,大获全胜!
贾琏越想越有意思。左右贾赦又不是真的喜欢鸳鸯,而他跟鸳鸯早就已经情意两心知,如今就卡在老太太那儿,索性他就利用贾赦这便宜老子,把这事儿办成算了!
他今儿看老太太那么顽固不化,便想着就趁着今天这时机叫贾赦闹开好了。贾赦一闹,想必老太太也顾不上什么宝玉脸上的燎泡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今儿黛玉竟然会主动走出来,用她的柔弱之躯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倒叫贾赦今儿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这好事儿迟早还得闹,他就静等下一个好时机就是!
笑眯眯目送完了贾赦,贾琏回头想想,还是走进了王熙凤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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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院子里的小丫头丰儿坐在门口望风儿,老远瞧见贾琏走过来了,便转身撒丫子就往里跑。
贾琏瞧见那小丫头的身影,便也嘴角微勾。
待得贾琏走进院子,顺儿早在门口候着,却故意说,“琏二爷来是有事儿?”
贾琏这会子心情甚好,便笑着问:“怎地,这院子什么时候我没事儿竟不能来了是怎的?”
顺儿赔着笑,“自然不是。我们姑娘可吩咐过,这可是荣国府,姓贾的;可不是我们王家。琏二爷是这荣国府未来的家主,所以不管琏二爷什么时候儿来,我们可都不许拦着。”
贾琏听得很是满意,点头笑道:“你们姑娘这话说得倒是明白。”
他知道王熙凤心里其实才不是这么想的呢。虽然这是荣国府,是贾家,但是王熙凤可从没将自己当外人。这院子既然她的一亩三分地儿,那她才不愿意叫贾府的人随随便便就进她的地盘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