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次日就寻了个由头,将贾雨村请来。
这由头正是省亲别墅因建房叠桥的都竣工了,需要再题些匾额、对联的来搭配,贾政特地带着清客们,连同贾宝玉去正儿八经地题过一轮了,但是还有不够满意的。贾政便道:“你们尽管先拟,若妥当便用,不妥当的,然后便请了雨村过来,令他再拟。”
贾雨村是进士,若论文笔,自然这天下皆以进士为贵。
倒是有几个颇有些眼力见儿的神色之间颇有不解,更有人私下里劝说贾政,说此等消失不应该再轻易请贾雨村来,更不合适用「令他再拟」这样的辞令,以免叫贾雨村误会。
这几个清客这样说的缘故是:知府已经是四品官,因应天府更不同意普通知府,乃是朝廷旧都,所以应天府都已经是三品了;也就是说贾雨村复职之后,官阶已然在贾政之上。
就更别说人家贾雨村此次回京来,是要授京官,这便更只能是升迁。
以贾雨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合适被贾政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别说要用一个「令他再拟」这样以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说法了。
可是贾政却不这样看。
对他来说,贾雨村复职,全都是他的功劳;况且贾雨村自己认在他门下,是贾府的宗侄。
更况且如今元春封了贵妃,这叫贾政心下里隐隐然已经当自己是国丈,哪里还只是小小的工部五品官儿呢。
贾政便不甚在乎地随便摆摆袖子,“无妨。雨村乃是我自家宗侄儿,况且这是贵妃娘娘的省亲别墅,他无论是以宗侄身份,还是臣子身份,都理应效劳。”
贾政既然如此自信,清客们还有何话说。况且此时贾政这一房看起来的确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谁还会再阻拦呢?
贾雨村倒也是好脾气,贾政派人请他来,他二话不说就来了。
只是来了后,并不当真为省亲别墅重新题写匾额、对联,反倒是将贾政带着一帮清客,以及宝玉所拟的那些匾额、对联的都夸赞了一遍,连连说“不必改了”。
贾政也没多想,毕竟他今日请贾雨村来,也不当真是为了这些匾额对联的,他为的是贾政为什么好好儿地又把薛蟠给判活了!
贾政倒是个斯文人,说这事儿之前先向贾雨村道谢,“昨儿听我夫人说起,我才知道雨村你竟又替我那姨妹家办了件大好事!那蟠儿为人荒唐,幸亏得你三番两次的帮衬,如今「起死复生」,想必他来日也会有大出息的。”
被贾政给怼脸问到这个事儿,贾雨村却半点惊惶都没有,反而笑眯眯道,“不瞒老爷,侄儿这次能从应天府任上进京受职,全都仰仗王子腾王大人累累具本保荐。”
“若说侄儿当日复职,是林如海林兄举荐,老爷您帮忙从中协调;那侄儿这一番进京供职,就都是王子腾王大人的提携了。老爷也知道,侄儿之所以能与王子腾王大人结识,也全是因了薛蟠那一案。”
“既然王大人这回又给了侄儿这样大的恩惠,侄儿不知如何报答,且王大人又远在九边,故此侄儿唯有再从薛蟠这案子上使些力气罢了。侄儿思来想去,便也唯有将薛蟠重新判活,方能将此案尽数了结,也算可报答王大人了。”
贾雨村这话说得十分守礼,可是贾政却像是叫人家给扇了耳光似的,脸上发烫。
因为贾雨村话里话外是说:从前复职那次,是你政老爷帮了一部分的忙;但是这次他进京得更高的官职,可全都是人家王子腾的积极举荐啊!
王子腾的举荐,那可是直接给皇帝上奏本;你贾政当年帮我,也无非是在贾家的关系网中间腾挪了一下而已。那王子腾和贾政对人家的心意,自然就高下立判了!
贾政无话可反驳,心里却压不住怒意,忍不住沉声道,“那此事,雨村你好歹也该事先与我打个招呼!”
贾雨村满脸歉意,向贾政打躬道:“侄儿此举,一心都是替薛蟠来日着想。当日侄儿办理薛蟠那案,老爷也曾亲自过问过的,于是侄儿也知晓纵然薛蟠只是夫人的内侄,可老爷却同样关心备至。”
“……侄儿这都是为了薛蟠好,侄儿想老爷您也必定是高兴的。”
贾雨村这一句话就将贾政的嘴给堵死了。贾政如何能跟贾雨村说,他这当姨丈的帮了薛家,却并非全是因为亲戚的情谊,他还在惦记薛家的家资呢啊!
更何况如今王子腾位高权重,他贾政此时难道还好意思跟王子腾唱反调么?
贾政无奈之下,只得摆摆手,“那我自然要替夫人多谢你。回头也得叫那薛蟠,去好好置办厚礼,登门再取谢你!”
送走了贾雨村,贾政闷闷不乐去了赵姨娘房里。
他心里那些阴暗面的话,都只能说给这个妾室听。他自己不好意思骂出口的,听着她帮他破口大骂出来,他心里便也能跟着舒坦了。
赵姨娘瞧出他有事儿,耐着性子问出来,赵姨娘听罢王子腾这安排,便是撇着嘴冷笑,“哎哟,依着我看,那王子腾该不会是也瞧上了薛家的家产。这便不想叫老爷你给得了,于是他又给那薛蟠扯回去,以后薛蟠还是得凡事都倚仗着他,于是那薛家的家产最终还是能叫那王子腾给落了去!”
听赵姨娘这么一说,贾政也是心下“咯噔”一声!
他起先只是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倒是此刻叫这粗俗的赵姨娘给说出来,反倒觉得就哪哪都对上了!
赵姨娘看贾政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对了,叫老爷心里舒坦了。
于是她索性掐腰大骂:“虽然我们兄妹都是太太的奴才,也就是说原本是王家的家生子,但是我心下对那王子腾却最是看不起的!”
“他如今是得了高官儿了,可是他怎么也不想想,他的一切还不都是从京营节度使那位置上发迹起来的?而那京营节度使的官儿,还不是咱们府里给保奏的?那原本都是咱们府里的官儿,只不过子孙没有习武的了,这才交给他去罢了!”
“他却得道之后就忘了咱们府的恩惠,他这叫吃完了饭就摔盆儿,他可真不是个东西!”